十一月二十五日,下午。
一道来自宫中的圣旨,送到了长公主府。
正在为如何应对李奕而焦头烂额的长公主朱璎,接旨时,心里咯噔一下。
“皇姐要见我?还是设家宴?”
自从金殿逼宫失败,她就被女帝不轻不重地禁足在府,虽未明说,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位长公主只怕是圣心尽失。
如今突然召见,还是以“家宴”的名义,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鸿门宴么……”
朱璎换上一身素雅宫装,心中百转千回,却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乘上銮驾,赶赴皇宫。
入夜,凤暖阁。
暖阁内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一张精致的圆桌上,已经摆上了几样清淡雅致的菜肴。
长公主朱璎正襟危坐,端着茶杯,小口地抿着茶水,心中却是一片忐忑。
今日下午她忽然接到传召,本以为是之前自己暗中联络官员,弹劾李奕的事情败露了。
可来了之后,皇姐只是淡淡地问了几句她最近的功课,便不再多言,只让她坐着等。
等什么?等谁?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殿外传来禁卫的通传声。
“吴国公到——”
朱璎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抖,茶水险些洒了出来。
李奕?他怎么会来这里?!
在朱璎惊骇的目光中,李奕一身便服,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黄婉儿。
黄婉儿能来,她不奇怪。
作为皇姐的第一心腹,陪侍用膳是常有的事。
可李奕算什么?一个外臣!竟能参加皇室的私人“家宴”?
更让她无法接受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李奕走到桌前,只是对着上首的朱凰随意地拱了拱手:“臣,见过陛下。”
没有下跪,甚至连腰都没怎么弯,眼神更是掠过她这位长公主,仿佛她只是一尊摆设。
绝对的蔑视皇权!
然而,女帝朱凰不仅没有丝毫动怒,那张清冷的脸上,反而罕见地浮现出一抹温和笑意。
“来了,坐吧。”
她指了指自己右手边的位置。
那个位置,紧挨着帝座,甚至比她这个长公主离皇姐还要近!
李奕却毫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朱璎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有些不知所措。
“人都到齐了,上菜吧。”
朱凰淡淡吩咐道。
宫女们鱼贯而入,布好菜后,她又挥了挥手,屏退了所有伺候的宫人。
偌大的凤暖阁,便只剩下他们四人,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朱凰看着李奕,凤眸中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小奕,私下里,何必如此生分。”
李奕正夹了一筷子水晶肴肉,闻言动作一顿。
他抬起头,迎上女帝的目光,加上之前从沈玉茹那里得来的消息,瞬间明白这是场需要自己配合的戏。
于是,脸上故作严肃道:“陛下,君臣之礼,不可废。”
“无妨,如今情势大好,我们也算是自家人,不必如此生分。”
朱凰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一旁懵圈的朱璎,声音清晰柔和。
李奕闻言,心下了然。
他与女帝之间本就有着外人不知的默契,听她这么说,便顺着台阶而下,脸上露出无奈又放松的笑容,非常自然地改口:
“行,听你的。凰姐。”
话一出口,李奕自己愣了一下,才发觉没有多作考虑下脱口而出,这称呼似乎有歧义。
他下意识地看向朱凰,却见她仿佛毫无所觉,嘴角那抹笑意反而更深了些,没有要纠正的意思。
李奕心里嘀咕一句,“算了,她自己都不在意,我何必多此一举,往后注意些便是。”
他懒得在这种小节上主动提起,免得大家尴尬,便低头继续对付眼前的菜肴。
他是不在意了,可这两个字,却如同九天惊雷,在朱璎的脑海中炸响。
“咳……”
朱璎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汤,差点喷了出来,她连忙用手帕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俏脸涨得通红。
“李奕喊她皇姐?!而皇姐她……竟然还应了?!”
就连一向处变不惊的黄婉儿,眼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她心中同样震惊两人今日的互动言辞态度,但比长公主知道更多内幕的她,本能地察言观色,当看到长公主那副失魂落魄、三观尽碎的模样时,立刻就猜到了朱璎的想法。
她不动声色地与女帝对视了一眼。
朱凰眼中闪过一抹了然的笑意。
一个个荒谬到极点,却又能完美解释眼前一切的念头,疯狂地从朱璎心底滋生出来——
坊间传闻,父皇风流成性,在宫外留下了不少血脉。
李奕的母亲林婉,传说当年也是艳冠京华,又是被皇姐求着父皇亲自下旨赐婚给太尉李崇岳……
这时间线对得上!
如果李奕是父皇的私生子,她的皇兄!
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皇姐登基时,大肆屠戮兄弟姐妹,唯独对镇北公府青睐有加!
为什么李奕能突然崛起,步步高升,甚至敢在望北城,和江南与皇姐针锋相对,视圣旨如无物,而皇姐最后却总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这不是姐弟间的争权与妥协,是什么?!
原来,他们是一家人!
自己,满朝文武,天下世家,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
想通了这一层,朱璎再看向李奕时,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从前的仇恨、不甘、嫉妒,此刻全都化作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竟然妄图算计自己的皇兄?
还在他面前玩弄那些可笑的权谋手段?
一时间,朱璎又是尴尬又是憋屈。
众人各自心念电转间,时间也不过才过去了短短几息。
朱凰故意板起脸,对着李奕笑骂道:“这才对嘛!不过以后别这么没分寸,听着别人还以为咱们是亲姐弟。”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目光飘向了已经呆若木鸡的朱璎,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不然,叫了朕姐姐,璎儿,是不是得跟着喊你一声皇兄?”
“皇姐,这是……这是在点我吗?!”
此言一出,朱璎的心中再无侥幸,“用这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方式,向我确认李奕的真实身份,同时警告我,不要再有任何不该有的心思!”
“皇姐……”
朱璎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起身。
李奕却抢先一步,笑着摆摆手,对朱凰说道:“臣可不敢当。”
他这话本是句玩笑,可听在朱璎耳朵里,却变了味道。
“不敢当?”
这不是客气,这是在告诉她:
“你仅仅是身份上算是我妹妹,但之前干得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惹得我很不高兴,不追究已经是给你天大的面子,以后老实点,别给脸不要脸!”
一时间,朱璎心中五味杂陈,又是惶恐,又是庆幸,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这顿家宴,她食不知味,如坐针毡。
终于,宴席结束,朱璎感觉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她强撑着行礼告退,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凤暖阁。
坐上返回府邸的銮驾,她整个人都瘫软在座位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宫里的水,太深了,我能不能退出啊……”
她喃喃自语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迷茫眼中充满惊悸,“不行!‘张师’说过,我已入局中,没可能全身而退,想活下去,必须得去‘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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