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雷恩靠在船舱壁上，身体的剧痛仿佛已经被剥离，化作一种遥远的麻木感。
失血带来的眩晕一阵阵冲击着他的大脑，世界在眼前旋转，几乎无法聚焦。
他强撑着，不让自己的眼皮合上。
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随着烬的离去，终于断了。
噗通。
雷恩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单膝重重跪倒在甲板上。
“雷恩！”
莉娜惊呼一声，立刻停下船，冲过来扶住他。
她的手刚一碰到雷恩的身体，就被那惊人的热度烫得缩了一下。
莉娜连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这才看清他那两条垂下的手臂。
伤口因为之前强行撞击巨剑，已经完全迸裂，森白的骨头碎片从翻开的皮肉里刺出来，景象骇人。
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别动，我给你处理伤口！”莉娜的声音带着颤抖，她试图让他躺下。
“……船。”
雷恩的嘴唇几乎没有动，挤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船没事！我们安全了！”莉娜急道，“你现在必须休息！”
安全？
雷恩的意识有些涣散。
是啊，唐吉诃德家族的人跑了，那个叫烬的怪物也走了。他们暂时安全了。
可颠倒山还有个巴顿。
未来，哪里有半点安全可言。
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淹没。
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瞬间。
眼前的世界，骤然被一片宏大而古老的黑暗所取代。
不是昏迷。
他很熟悉这种感觉。
角斗场。
恢弘的意志降临，一行行燃烧着暗金色火焰的文字，在他脑海中缓缓浮现。
【A级胜利：在剑冢之岛，你于绝境中守护了自身与同伴的生存，并以不屈的意志，赢得了强者的尊重。】
【评定细则：】
【主导策划：面对唐吉诃德家族的围剿，你制定了唯一的生路，并成功实施。（评价：卓越）】
【联手击杀：你与同伴配合，亲手击杀了唐吉诃德家族精英成员x3。（评价：优秀）】
【传说初显：你直面了远超自身维度的强者‘烬’，并在其最强一击下存活，你的意志得到了剑鬼的认可。（评价：史诗）】
雷恩的意识漂浮在这片空间中，漠然地看着这些评价。
【综合评定：S-！】
【奖励结算：】
【基础斗魂点+500】
【越级击杀奖励+200】
一连串的数字，并没有让雷恩提起多少精神。
他几乎是用两条手臂彻底报废的代价，换来了这点东西。
然而，结算并未就此结束。
【检测到宿主在极限状态下，与判定强度为‘不可战胜’的强者进行死战，并守护了意志的尊严。】
【意志强度评定：卓越！】
【触发特殊奖励：极限突破。】
【奖励结算：斗魂点+1500点。】
一千五百点！
雷恩混沌的意识，猛地一清。
【当前剩余斗魂点：1900 + 2300 = 4200点。】
数字最终定格。
下一秒。
一股温润而磅礴的暖流，从他心脏处的印记中悍然涌出，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痛，被这股暖流冲刷，得到了些许缓解。烧灼般的体温，也降下了一点。
但这，也仅仅是杯水车薪。
暖流过后，身体深处那巨大的亏空感，反而变得更加清晰。
骨骼碎裂，肌肉溶解，内脏移位。他的身体，就像一个被打出无数裂痕的瓷器，随时可能彻底崩碎。
“雷恩？雷恩！”
莉娜焦急的呼唤，将他的意识从角斗场空间拉回现实。
他睁开眼，看到莉娜那张沾着灰尘，写满担忧的脸。
他没死。
他还活着。
雷恩的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与烬对峙的每一个细节。
从最初的试探，到鬼斩的压迫，再到最后那足以斩断一切的“飞龙”。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对“不屈”的理解，是多么的浅薄和可笑。
不屈，不是像个傻子一样，用身体硬生生去承受自己无法抵挡的攻击。
那不叫不屈，那叫愚蠢。
真正的“不屈”，是在看清了那无法逾越的实力差距后，依然不放弃任何求生的可能。
是在绝望的黑暗中，用尽一切手段，去撬开名为“希望”的缝隙。
战斗，不只是力量与力量的碰撞。
更是意志与智慧的博弈。
活下去。
用尽一切手段，不择一切方法，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资格谈论其他。才有资格，去挑战那看似不可战胜的宿命。
***
雷恩和莉娜没有立刻全速离开。
他们谁都没有提，但心里都清楚，以雷恩现在的状态，别说应对海军的围堵，就连一个稍微大点的浪头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必须休整。
莉娜驾驶着突击艇，绕着剑冢之岛的边缘，找到了一个被巨大黑色礁石环绕的隐蔽小港湾。这里风平浪静，从外面很难被发现。
船一停稳，莉娜就跳上了岸。
她一言不发，快步跑向他们之前那艘已经半毁的“启航者号”，开始将还能用的物资搬运到这艘完好的突击艇上。
防水油布，剩余的淡水桶，几箱坚硬的饼干，还有她的航海工具和那本厚厚的日志。
她的动作麻利得不像一个学者。绳结打得又快又牢，重物在她手里似乎也变轻了。那种熟练度，远超雷恩的想象。
雷恩靠在船舷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看着莉娜忙碌的身影，只能选择先处理自己。
他撕开身上早已破烂不堪的衣服，拧成布条。然后挣扎着挪到岸边，用岛上那眼清澈的泉水冲洗身上的血污与黑泥。
冰凉的泉水浸透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也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手臂，胸口，大腿。
到处都是深可见骨的伤口。
特别是那两条已经完全失去知觉的手臂，骨头碎裂的触感隔着皮肉都能感觉到。
然而，当他清洗到被烬的“夜哭”斩中的伤口时，一种诡异的感觉让他动作一滞。
那些被黑刀划开的地方，和其他伤口完全不同。
泉水流过，伤口周围的皮肉非但没有舒缓，反而传来一种更加阴寒的刺痛。
几乎无法察觉的黑色气息，盘踞在伤口深处，顽固地阻止着血肉的愈合。这股气息带着那把刀的意志，在他的身体里持续破坏。
雷恩调动体内【流水之躯】残存的能量，试图去冲刷、化解那股阴冷的气息。
没用。
他的能量一接触到那股黑色剑气，就被瞬间斩断、吞噬，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这股剑气，牢牢地钉在他的血肉之中，无法拔除。
雷恩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那道最深的斩痕，那丝丝缕缕的黑色气息，正在缓慢地侵蚀着他的生机。
这既是伤痛，也是……印记。
是那个名为烬的男人，留在他身上的东西。
一个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双方实力差距有多么巨大的证明。
一个督促他，必须不计一切代价变强的警示。
雷恩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牵动了肺部的伤口，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了几口带着血沫的泉水。
有意思。
真是太有意思了。
两人在泉水边沉默地补充了淡水。
岛上没有任何可以食用的动植物，那股浓郁的血腥味似乎也吓跑了所有活物。他们只能依靠船上那些所剩不多的干粮。
短暂的休息中，气氛有些沉闷。
只有泉水流动的声音，和远处海风吹过断剑的风声。
莉娜坐在雷恩不远处，用一块干净的布擦拭着她的改装燧发枪。她的动作很认真，很专注。
终于，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看向浑身缠满简陋绷带，几乎被染成一个血人的雷恩。
她的嘴唇动了动。
“谢谢你。”
很轻的三个字。
雷恩正靠着一块岩石闭目养神，听到这话，他连眼睛都没睁开。
他只是扯动了一下嘴角，摇了摇头。
“我们是伙伴。”
简单的四个字。
莉娜擦拭枪管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她低下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神态，让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她没有再说话。
片刻之后，她站起身，重新开始修补突击艇上被流弹打出的几个破洞，动作比之前更加认真，也更加用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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