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三年六月十二,夏至。元氏城的晨雾裹着暑气,西墙下的地穴里却浸着砭骨的阴凉。田畴跪在地听瓮旁,苍竹般的手指轻叩陶壁,瓮身发出嗡嗡共振,似有千军万马藏于其中。“再往西挪三尺!” 他对身后四名墨者弟子道,“按主公说的‘声波折射’之法,品字形排布,方能覆盖十里烽燧线。”
弟子们小心翼翼地搬动半人高的青陶瓮,瓮底铺着三层芦席,席下是掺了石灰的夯土 —— 这是王凯教的防潮秘术,比墨家古法多了层隔水胶泥。“子泰先生,这瓮真能听出十里外的马蹄声?” 十六岁的弟子赵离忍不住问,指尖刚触到瓮沿就被田畴打落。
“噤声!” 田畴眼睫未抬,“瓮声辨敌,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去年骨进袭营,若不是地听瓮提前一刻告警,你早成了鲜卑人的箭靶。”
话音未落,地穴入口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王凯披着浆洗发白的粗布短褂,裤脚沾着新鲜泥点,手里提着个桐木匣:“子泰苛责了,后生好奇乃人之常情。” 他蹲下身揭开木匣,十二根长短不一的铜管在昏暗中泛着铜光,“按瓮声清浊换铜管 —— 浊如闷雷是步兵,清似裂帛是骑兵,声密如骤雨则人多,声疏如残漏则人少。这是《墨子?备穴》的古法,加了点‘声学共振’的门道。”
赵离听得咋舌,正欲再问,地穴外突然传来甲叶碰撞的脆响。于禁身披玄甲,兜鍪上的红缨还沾着晨露,身后跟着两名面有惊色的哨探:“主公!北境哨探回报,蒋奇在中山郡收拢残部,还勾连了三股乌桓散骑,约莫两千余人,怕是要袭扰屯田区。”
王凯起身拍了拍裤上的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早有防备。张合的新连弩造得如何了?”
“俊乂正在校场试弩!” 于禁转身引路,三人踩着湿滑的石阶登上西墙。校场上尘土飞扬,张合赤着臂膀,古铜色的脊梁上汗珠滚动,正指挥工匠调试一具五矢连弩 —— 弩身用张辽贸易来的熟铁打造,比寻常连弩短了半尺,机括处刻着细密的齿纹,活像一头伏卧的铁兽。
“主公快看!” 张合吼声未落,已拉动绞车。五支铁矢如串珠般射出,“噗噗” 连响,正中五十步外的桑木靶,箭簇竟穿透了三寸厚的木板,只剩箭尾在外颤动。
王凯俯身捡起掉落的箭簇,指尖摩挲着淬火的刃口:“射速快了,力道却弱了。箭杆换枣木,前端缠两圈铜丝配重 —— 这样既能保连发之速,又能破鲜卑人的皮甲。” 他转向于禁,玄色瞳孔里闪着冷光,“你带五百锐卒守北墙,每十步设一具连弩,再让眭固带三百黑山旧部去地穴轮值。记住,地听瓮稍有异动,立刻敲梆子传警。”
于禁、眭固齐声领命,甲叶碰撞声渐远。田畴指着墙根新挖的壕沟,沟水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主公,这‘九曲沟’按您的图挖成,沟底设十二道暗闸,若敌军想灌水淹城,咱们可反向引水淹他们的地道。” 壕沟两侧砌着青石板,每隔五步有个碗口大的射孔,恰好能容弩箭平射。
王凯正欲颔首,忽然瞥见东门外的炊烟连成了片,混杂着牛哞与吆喝声。“枣祗那边该除草了,去看看。”
东河村的田埂上,枣祗正蹲在地里,枯瘦的手指捏着株稗草,对围坐的流民讲解:“这孽障要连根拔!它抢粟米的养分,一株能坏半亩苗!咱们这‘轮耕法’,今年种粟,明年种豆,后年种麦,地才不会荒 —— 主公说这叫‘养地’,比年年种粟多收两成!”
流民们纷纷效仿,粗糙的手掌刨开干裂的土地。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流民拔着草,忽然哽咽出声,浑浊的眼泪滴在土坷垃上:“去年这时候,俺一家还在易子而食,小孙孙饿毙了,他娘差点把自己煮了…… 如今跟着主公,不仅有地种,还能喝上粟米粥……”
王凯走过去,默默接过老流民手里的石锄,锄刃切入土中,带起新鲜的泥土气息:“老伯,再过两月收了粟,就让崔琰给大伙分新粮。私田的收成,留够口粮后余的,还能换盐换布。”
“主公仁德!” 流民们纷纷叩首,裤腿上的泥点溅了满地。
正说着,崔琰提着牛皮账簿赶来,素色儒衫上沾着麦芒,身后跟着的韩猛穿了身半旧的褐衣,腰间别着短刀,再无往日降将的颓态。“主公,新拓的两千亩荒地已种上大豆,辛毗说豆苗长势正好,就是缺些耕牛 —— 如今屯田区有牛百二十头,不够用啊。”
“耕牛的事我来办。” 王凯直起身,锄柄在田埂上顿了顿,“牵招、臧霸今日去泰山郡和张辽交易,让他们多换些耕牛,盐价可再让一成。记住,要挑带犊的母牛,来年能生新牛。”
话音刚落,西北方向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廖化骑着匹枣红马奔来,马鞍上挂着个染血的盐袋,鲜血顺着袋角滴在地上,在尘土中晕开暗红的花:“主公!牵招将军在钜鹿西遇袭,盐队被蒋奇的人劫了!”
六月十五,钜鹿西的漳水畔。浊浪拍打着断船板,牵招靠在板上,左臂缠着渗血的麻布,鲜血已浸透三层布条。臧霸蹲在他身边,正用草木灰给他止血,粗粝的手掌动作却格外轻柔:“文远撑住!主公定能派援兵来!那蒋奇真卑鄙,带着两千人假扮流民,趁咱们卸盐时偷袭,抢走了三千斤精盐!”
牵招咳出一口血沫,染得胸前的衣襟通红:“快…… 快派斥候报主公,蒋奇放话要烧咱们的盐场,断咱们的命脉…… 他还说,袁绍已派周昂带五千人守黎阳,要把咱们困死在元氏……”
远处忽然传来 “哒哒” 的马蹄声,尘土顺着漳水的气流飘来。臧霸猛地拔刀,却见李通带着百余骑兵疾驰而至,马背上的长枪闪着寒光,身后跟着的乐进满脸煞气,大斧上还沾着新鲜的血污:“文远莫慌!主公算到盐路有险,派俺们来接应!”
此时蒋奇刚带着盐车走了十里地,正让士兵在路边歇息。忽然见前方尘土飞扬,他猛地勒马:“不好!有埋伏!” 话音未落,乐进的骑兵已如猛虎下山般冲来,马蹄踏得地面震颤。
“蒋奇!把盐留下!” 乐进大喝一声,斧头劈落,蒋奇的亲卫来不及反应,头颅已滚落在地,鲜血喷溅了蒋奇一脸。
李通的长枪如毒蛇出洞,直刺蒋奇心口。蒋奇慌忙举枪格挡,“当” 的一声,兵器相撞的脆响震得他虎口发麻。李通趁势发力,一枪挑飞他的长枪:“降者免死!”
蒋奇的残兵本就士气低落,见主将兵器被挑飞,纷纷弃械投降。蒋奇见势不妙,拨马就逃,刚跑出三丈远,一支羽箭突然从斜刺里飞来,正中马臀。战马惊跳起来,把他摔落马下,滚了满身泥污。
“绑了!” 赵云勒马停在他面前,银枪指着他的咽喉,阳光下枪尖泛着冷光,“把盐车送回元氏,蒋奇押去见主公!”
三日后,元氏城的盐场里。数十个灶台同时生火,浓烟滚滚升空。工人们正忙着用草木灰制碱,将粗盐倒入陶罐,再加入草木灰水,煮沸后析出的精盐雪白晶莹,比寻常官盐还要纯净。王凯站在灶台边,看着工匠将精盐装入陶罐,对崔琰道:“把新盐分三成给流民,两成存军需,剩下的让牵招、臧霸再去和张辽交易 —— 这次多带些大豆,换他们的战马和耕牛。对了,让苏正和给盐罐盖印,就刻‘元氏精盐’四个字,以后咱们的盐要有字号。”
崔琰躬身应道:“主公放心,已按‘公六私四’的比例分粮,流民们都很踊跃。只是苏正和说,东仓的粮囤快满了,新收的小麦没地方放 —— 去年仓促建的粮仓漏雨,好几囤粟米发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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