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渎镇的夜色,被骤然点亮的火把与急促的犬吠撕破。枕水居内,方才因阿木尔伤势出现一丝转机而稍缓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形的紧迫感。
沈文渊目光扫过窗外晃动的阴影,思路清晰,“独眼龙在困龙泽失利,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在此地盘踞日久,势力渗透恐怕比我们想的更深。此刻不宜硬拼,我们人手不足,阿木尔更需要安稳环境,且敌暗我明。”
他的视线落在榻上依旧昏迷的阿木尔身上。那微弱的心脉波动是如此珍贵,绝不能再陷入颠沛流离或激烈冲突中,否则刚刚点燃的生命火种随时可能熄灭。
“赵莽,你带三位兄弟,从前门与侧翼制造动静,佯装探查与突围,吸引并分散对方注意力。记住,虚张声势,以游斗为主,切莫恋战。另外一位兄弟(指向其中身形最瘦小灵活一人),你身手最是敏捷,负责断后与清除我们离开路径上的痕迹。”
沈文渊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皮囊,倒出几粒仿佛沉睡的、米粒大小的褐色小虫,分发给赵莽等人,“这是‘同气连枝蛊’,子蛊之间能微弱感应。如若走散,我们可凭此物相聚。”
“明白!”赵莽与其他四人齐声低应,毫无迟疑。历经生死,他们对沈文渊的判断和指令已然信服。五人迅速交换眼神,按照指令悄无声息地散开,融入前院的阴影之中。
房间里只剩下沈文渊、酪丹和昏迷的阿木尔。沈文渊动作麻利地将必要的药物、银钱和那盛放着金属残片的木匣打包成一个便于携带的包袱,又用特殊的油布将阿木尔连同薄被一起仔细裹好,以尽量减少等会涉水时的侵扰。
“公主,帮我一把。”沈文渊低声道。
酪丹立刻上前,两人合力将阿木尔抬起。阿木尔的身躯依旧沉重,但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心跳透过布料传递到酪丹手臂,让她凭空生出一股力气。她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后窗悄然推开,潮湿阴冷的河风涌入。楼下狭窄的河道水色黝黑,一条无主的旧乌篷船静静靠在岸边,这是沈文渊白日里就留意好的退路。
沈文渊率先跃下,轻巧地落在船头,稳住船身。酪丹则小心翼翼地将阿木尔从窗口递出,由沈文渊在下面接住,平稳地安置在船舱内。做完这一切,她才跟着翻身而下,动作虽不如沈文渊轻盈,却也稳当。
就在此时,前院传来了兵刃交击的脆响与几声厉喝,显然赵莽他们已经与对方交上了手。
“走!”沈文渊毫不犹豫,抓起竹篙,在岸边一点,乌篷船便无声地滑入河道中央,向着下游那片茂密的芦苇荡漂去。
夜色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沈文渊没有点亮船灯,仅凭着过人的目力和对水流的感知操控着小船。他撑篙的动作流畅而隐蔽,尽量避免发出大的水声。酪丹蹲在船舱里,紧紧靠着阿木尔,一手按在他胸口,感受着那缓慢却坚定的跳动,另一只手则不由自主地再次握住了怀中的碎片。
她闭上眼,尝试着将精神沉浸其中。经历了困龙泽洞窟中的共鸣,她发现自己与这碎片的联系似乎更加紧密了。不再需要刻意引导,只要心念沉静,便能隐约感知到碎片内部那浩瀚而温和的星力,如同静谧的海洋。她小心地引导着一丝丝微不可察的能量,持续不断地温养着阿木尔那枯竭的经脉与沉寂的意志。这是一个极其精细的过程,需要全神贯注,仿佛在黑暗中牵引着一缕微光,稍有不慎便可能中断。
船只在黑暗中前行,两岸的灯火与喧嚣迅速被抛在身后,只有水声潺潺,虫鸣唧唧。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忽然,沈文渊撑篙的动作微微一顿,低声道:“右后方有两条小船跟上来了,速度很快。”
酪丹心头一凛,回头望去。果然,在昏暗的月色下,后方河道上,出现了快速移动的黑影,隐约能听到急促的划水声。
“他们追来了!”酪丹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意料之中。”沈文渊眼神冷静,“坐稳了!”
他竹篙猛地向河底一撑,乌篷船骤然加速,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不远处那片黑压压的芦苇荡。身后的追兵也发现了他们的意图,加速追来,甚至传来了弩箭破空的尖啸声,“夺夺”几声,箭矢钉入了他们方才位置的水中。
在追兵合围之前,乌篷船一头扎进了茂密的芦苇荡中。高大的芦苇瞬间遮蔽了视线,船底与芦苇杆摩擦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弃船,上岸!”沈文渊低喝一声,船刚靠上一处勉强能落脚的泥岸,他便迅速将阿木尔背负在身后,用早已准备好的布带固定好。酪丹也紧随其后踏入齐膝深的淤泥里,冰凉刺骨。
沈文渊用力将空船推向芦苇荡深处,让它继续向下游漂去以迷惑追兵。随后,他低声道:“跟紧我,尽量压低身体,避开芦苇晃动。”
三人(严格来说是两人背负一人)迅速没入了茂密的芦苇荡中。芦苇高大过人,叶片边缘锋利,划在脸上生疼。脚下是淤泥和水洼,行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异常艰难。沈文渊背负着阿木尔,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稳健,尽量选择相对坚实的落脚点,为身后的酪丹开路。
后方,追兵的小船也抵达了芦苇荡边缘,传来了咒骂声和跳下水的声音。火把的光芒在芦苇丛上方晃动,人声渐近。
“他们进了芦苇荡!散开搜!格杀勿论!”一个阴狠的声音喊道。
酪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感觉到沈文渊的呼吸也略微加重。在芦苇荡中与这些擅长追踪的好手周旋,劣势太大。
就在这时,酪丹怀中的星核碎片忽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一股微弱的意念波动传入她的脑海。那并非清晰的语言,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指向,如同指南针受到磁极吸引——指向芦苇荡的深处,某个偏东北的方向。
“沈先生,”酪丹压低声音,急切地说道,“往那边走!”她伸手指向意念感应的方向,“碎片……好像有反应。”
沈文渊闻言,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调整方向,朝着酪丹所指之处艰难行去。他对酪丹的异瞳和这神秘碎片的信赖,是在一次次生死危机中建立起来的。
果然,越往那个方向走,脚下的淤泥似乎变浅了些,芦苇的密度也有所下降。更令人惊讶的是,追兵的火光和呼喝声,似乎在那个方向上变得模糊、遥远了一些,仿佛他们无意中踏入了一个被某种力量轻微干扰的区域。
“是残留的阵法?还是天然的地气迷障?”沈文渊心中暗忖,脚下却不停。
在芦苇荡中穿行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片稍高的土丘,土丘上赫然矗立着一个废弃的、半边坍塌的砖窑。碎片的感应在这里变得最为强烈。
“就是这里,进去暂避。”酪丹当机立断。
砖窑内阴暗潮湿,弥漫着尘土和腐烂植物的气味,但空间还算宽敞,足以让他们藏身。沈文渊将阿木尔小心地放在一处相对干燥的角落,仔细检查了他的状况,确认那微弱的心跳依然存在,才稍稍松了口气。
酪丹靠在冰冷的砖墙上,剧烈奔跑后的心脏仍在怦怦直跳。她取出怀中的星核碎片,它在黑暗中散发着柔和的、呼吸般的微光。
“是它……指引了我们?”沈文渊看着碎片,语气中带着探究。
“嗯。”酪丹点头,将方才那种微妙的感应描述出来,“它好像……能感知到危险,并将我们引向相对安全的方向。”
沈文渊若有所思:“看来,这碎片不仅拥有力量,或许还具备某种趋吉避凶的灵性,或者说,它对与你共鸣范围内的环境有着独特的感知。公主,你与它的联系,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深。”
窑洞外,追兵的声音似乎彻底远去了,只有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暂时安全了。
但沈文渊的脸上并未露出轻松之色。他走到窑洞口,借着月光观察着外面的情况,眉头紧锁。
“我们虽然暂时摆脱了这批追兵,但行踪已经暴露。黑沙商会在江南势力不小,木渎镇乃至整个苏州府,恐怕都已落入他们的监视网中。”他沉声道,“继续留在这一带,步步维艰,且阿木尔将军的伤势需要更稳定、更安全的环境进行长期疗养。”
酪丹走到他身边,看着远处黑暗中江南水乡的轮廓,轻声道:“我们……能去哪里?”
沈文渊目光变得深远:“江南水道纵横,市镇繁多,黑沙商会势力再大,也难以一手遮天。我们需要找一个更隐蔽、消息更灵通,同时也方便寻医问药的地方。” 他顿了顿,似乎在记忆中搜寻合适的地点,“比如,湖州南浔,或是嘉兴乌镇,那里商贾云集,三教九流混杂,反而利于我们隐藏,也能继续追查黑沙商会的底细以及……那噬界魔在江南可能留下的其他线索。”
沈文渊从怀中取出母蛊,那米粒大小的虫子微微散发着温热的感应,指向几个不同的方向,但都在缓慢地向他们此刻所在的砖窑位置移动。“赵莽他们正在摆脱追踪,向这边靠拢。看来这砖窑,确实是个合适的临时据点。”
约莫半个时辰后,随着几声约定的鸟鸣暗号,赵莽带着另外四名兄弟,陆续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砖窑。几人身上或多或少带了点擦伤,但神情振奋,显然都成功摆脱了追兵。
“先生,公主,你们没事就好!”赵莽看到酪丹和沈文渊无恙,松了口气,“那帮孙子被我们引开了大半,剩下追进芦苇荡的,也被我们绕晕了。多亏了这寻踪蛊,不然这黑灯瞎火的芦苇荡,还真不好找。” 他拍了拍胸口放置子蛊的位置。
“辛苦了。”沈文渊赞许地点点头,“诸位兄弟无恙便好。我们需在此稍作休整,天亮之前必须离开。下一步,我们转道前往嘉兴乌镇。”
“乌镇?”赵莽有些疑惑,“不去追查西域那帮人的老巢吗?” 他显然还对独眼龙耿耿于怀。
沈文渊摇了摇头,目光沉稳:“黑沙商会不过是冰山一角,其根基恐非我们眼下能轻易撼动。贸然深入,恐反遭其害。当务之急,是稳住阿木尔将军的伤势。乌镇商贾云集,水陆通达,三教九流混杂,既利于我们隐藏,也方便我们暗中查访黑沙商会在江南的脉络,以及……那噬界魔在此地可能留下的其他线索。”
他的分析让众人信服。赵莽等人点头称是,各自寻地方坐下调息。
沈文渊看向酪丹,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公主,前路凶险,但我们别无退路。唯有在这暗流中稳住自身,方能图谋将来。”
新的危机,迫使着他们向江南的更深处隐匿。而在这烟雨迷蒙的江南水乡之下,更深的暗流,正等待着他们去触碰。砖窑外,夜色正浓,仿佛蕴藏着无数未知的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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