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镇的清晨，在水汽与薄雾中苏醒。河面上飘荡着洗衣妇的棒槌声、船家生火煮饭的炊烟味，以及赶早市商贩的零星吆喝。周老丈的杂货铺早早卸下了门板，开始了一天的营生，看似与镇上其他店铺并无二致，后院却笼罩在一种蓄势待发的静谧之中。
赵莽带着两名最机灵的兄弟，天不亮就已改头换面，混入了镇西码头涌动的人流。一人扮作扛大包的苦力，粗布衫下肌肉虬结，汗渍与尘土是最好的伪装；另一人则成了兜售劣质茶饼和煮鸡蛋的小贩，吆喝声带着地道的本地腔调，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周遭。赵莽自己，则凭借着一股子混不吝的江湖气，在一处茶棚角落蹲了下来，要了碗最便宜的粗茶，耳朵却竖得像猎犬，捕捉着每一句可能蕴含信息的交谈。
沈文渊并未外出。他在厢房内，面前摊开着乌镇的详细舆图，以及周老丈凭记忆绘制的几处重要地点标记——几家大丝行、茶行的位置，胡商聚居的客栈区域，以及漕帮在乌镇的几个联络点。他指尖蘸着茶水，在图上缓缓移动，推演着黑沙商会可能的活动路径与据点。他需要更精确的目标，才能让赵莽他们的侦查有的放矢。
而酪丹，则完全沉浸在了那几卷古老的皮卷与怀中的星核碎片之中。
经过一夜的初步研读和尝试，她发现这些前人留下的图案，并非具体的修炼法诀，而更像是一种“认知图谱”和“共鸣引导”。它们描绘了不同性质能量（如清阳之气、地脉之力、星辉之精、乃至阴秽死气）在宏观天地与微观个体中的流转形态与交互反应。其中几幅关于“星力共鸣”的图案，尤其吸引了她的注意。
图案显示，纯净的星力并非孤立存在，它既能与生命本源（如阿木尔体内那点真阳之火）相互滋养，也能对同源或异种的能量产生微妙的吸引或排斥。更重要的是，有一幅极其复杂的图案暗示，当个体的精神意念与星力达到某种深度契合时，其感知范围能超越肉身限制，如同水波般向外扩散，捕捉到环境中残留的、与星力同源或相斥的能量痕迹。
这无疑为沈文渊提出的“发掘碎片更多用途”指明了方向。
酪丹盘膝坐在阿木尔床边的蒲团上，将星核碎片置于掌心，闭上双眼。她没有急于向外扩展感知，而是首先回顾昨夜成功引导星辉温养阿木尔的过程，反复体味那种“融入”而非“驱使”的感觉。她让自己的呼吸变得绵长，精神意念如同轻柔的薄纱，缓缓覆盖在碎片之上，感受着其中浩瀚、温暖而又带着一丝苍茫的脉动。
这一次，她尝试着，在维持这种共鸣状态的同时，极其缓慢地，将自己的“感知触角”，沿着碎片散发出的无形能量场，向着房间四周延伸。
起初，这种感觉极为模糊，如同蒙着眼在黑暗中摸索。她只能感受到房间内熟悉的气息——阿木尔那冰封中带着一丝星辉暖意的身体，门外天井里潮湿的空气、青苔的味道，隔壁沈文渊房间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沉静气息。
她没有气馁，继续保持着耐心，如同初学走路的婴孩，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感知的范围和强度。她回忆起皮卷上关于能量形态的描绘，尝试着在脑海中构建模型，去“理解”她所感知到的一切。
渐渐地，一些微妙的变化开始出现。
她“看”到了空气中并非空无一物，而是弥漫着极其稀薄、色彩各异的能量微尘。天井方向，地脉之气如同淡黄色的暖流，缓缓升腾；而靠近河道的外墙，则缠绕着更多属“水”的蓝色清凉气息。这些能量大多平和而自然，构成了乌镇基础的环境背景。
然而，当她将感知重点投向院墙之外，投向更远处的街道和河道时，一些不和谐的“杂色”开始零星地闪现。
那是一丝丝极其隐晦、带着冰冷与侵蚀意味的暗灰色能量残留，如同污水中晕开的墨点，与死水镇、困龙泽感受到的“死寂邪气”同源，却又淡薄得多，仿佛是沾染了这种气息的人或物经过后留下的“脚印”。这些残留断断续续，大多集中在通往码头和主要商业街的方向。
“噬界魔的气息……果然也渗透到了这里。”酪丹心中凛然。虽然这些残留很淡，不足以构成直接威胁，却证实了沈文渊的判断——黑沙商会或其关联者，在乌镇确有活动。
她尝试追踪其中一道相对清晰的残留，感知沿着它延伸，穿过几条街巷，最终指向了码头区某个方向，但更具体的位置，就变得模糊不清了。她的精神力也开始感到明显的疲惫，这种精细的外放感知，消耗远比单纯引导星辉温养要大得多。
她缓缓收回了感知，睁开眼睛，额角已见汗珠。虽然疲惫，但心中却充满了振奋。这证明，她的方向是对的！星核碎片配合古老的认知图谱，确实能让她拥有一种超越常人的“侦察”能力。
傍晚时分，赵莽等人陆续返回，带回了他们搜集到的情报。大家一起坐下来后，酪丹先将自己白天的发现说了出来，特别是关于那些暗灰色能量残留，以及它们大致指向码头方向。
“先生，码头那边确实有鬼。”赵莽灌了一大碗水，抹了把嘴，压低声音道，“我们盯了一天，发现有两伙人不太对劲。一伙是经常在‘隆昌’丝行附近转悠的打手，看着像是看家护院的，但眼神忒毒，对来往的生面孔，特别是带着西域那边特征的人，盯得特别紧。另一伙更隐蔽，住在码头东头那家‘悦来’客栈，包了一个小跨院，很少出门，但偶尔露面的几个，太阳穴鼓起，脚步轻得跟猫似的，绝对是高手。”
“隆昌丝行……”沈文渊手指在舆图上轻轻一点，“是乌镇最大的几家丝行之一，背景复杂，据说和苏州府的官员有些牵连。悦来客栈……位置相对僻静，确实适合隐匿。”
另一名扮作小贩的兄弟补充道：“我还听到几个扛货的在抱怨，说最近有些货箱特别沉，而且味道有点怪，像是……硫磺混着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都是从一些挂着陌生旗号、不常来的船上卸下的，直接就被隆昌丝行的人拉走了，神神秘秘的。”
硫磺？腐烂味？沈文渊眉头微蹙，这组合颇为怪异，不像是丝绸贸易该有的东西。
沈文渊眼中精光一闪：“看来，隆昌丝行和那悦来客栈，确实值得重点关照。赵莽，你们明日继续盯着这两处，但要更加小心，对方可能有反跟踪的能手。重点留意他们的人员往来，特别是与官府、或者其他商行的接触。”
他转向酪丹，语气带着赞许与慎重：“公主，你的感知能力至关重要，能发现我们肉眼和常理无法察觉的线索。但切记，不可过度使用，以免打草惊蛇或伤及自身。今后，你可每日固定时间，尝试进行短时间、小范围的感知扫描，重点监测我们院落周边以及那两处重点目标区域是否有新的能量残留出现。”
“我明白。”酪丹点头。她知道这能力是一把双刃剑。
夜幕再次降临乌镇。河灯点点，将水乡映衬得愈发静谧温柔。然而，在后院小屋内，烛光下的几人心中都清楚，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正在加速涌动。
通过传统侦查与超常感知的结合，黑沙商会在乌镇的影子已经初步显现。隆昌丝行与悦来客栈，如同两个可疑的节点，暴露在他们的视野中。下一步，就是要想办法贴近这些节点，弄清楚他们到底在运输什么，与谁联络，以及最终的目的。
沈文渊吹熄了蜡烛，只留下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他站在窗边，望着远处河道上偶尔划过的、带着灯笼的船影，目光沉静如水。
线索已经浮出水面，接下来，就是如何巧妙地拉起这根线，看看最终会牵出怎样的庞然大物。而他们，必须在这张无形的网收紧之前，找到破局的关键。乌镇的棋局，刚刚布下第一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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