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殿穹顶的玉柱泛着幽蓝微光,每根柱身都刻着流转的星纹,如九天银河被凝在青玉里。当子时三刻的星芒顺着柱纹倾泻而下,化作万千银线没入烛九溟顶门时,他正闭目盘坐在蒲团上,喉间溢出一声闷哼——九道热流自丹田翻涌而起,每道都似活龙般在经脉里游走,撞得骨节发出细碎的轻响。
最末那道金芒尤为炽烈,直撞心口处的旧疤。那是三年前雷耀用焚火枢灼烧留下的痕迹,当时灵枢的烈焰穿透胸臆,在肋骨上烙出朵焦黑的骨花。此刻旧疤却泛起暖金,像朵迟开的菊花缓缓舒展花瓣,将金芒引向第八脉未开之处。
记忆突然翻涌如潮。断章阁密室的青砖还带着潮气,他攥着淬毒的短刃割向隐脉时,血珠落进石缝的声音比心跳还清晰;玄黄殿广场的日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探灵枢接触他皮肤的刹那发出尖啸,碎成齑粉的灵纹像雪片般落在他脚边;鬼哭崖的风卷着腥气灌进喉咙,他坠崖时听着自己的脊椎骨在撞击岩壁时地裂开,疼得几乎要咬碎舌尖——原来这些锥心蚀骨的痛,都是为今日这最后一脉铺就的血路。
第九脉......开了!带着淡淡药香的惊呼声裹着风飘来。苏婉儿扶着石案站起,发间的青玉簪子轻颤,药箱里的陈皮、白术混着龙涎香的气息散开来。她望着烛九溟周身漫起的金雾,那雾气像被风吹散的金箔,在他身周流转不去;九道淡金色气柱从他顶门冲出,直抵穹顶玉柱,与柱身的九宫星图交相辉映,星图上原本黯淡的紫微、天枢等星位,此刻竟随着气柱的起伏明灭。
更让她震撼的是烛九溟的隐脉——那些曾被裂脉之痛反复撕裂又愈合的细若游丝的经脉,此刻流转着月华般的清光,每一道都像活物似的轻轻蠕动,比玄黄殿藏在金柜里的千年灵枢更显灵动。连他腕间那截泛着青灰的镇魔骨环,都泛起与气血同频的震颤,骨环表面原本模糊的咒文,此刻竟透出暗红微光,似在呼应什么。
一声轻响。石案上那方残缺的古碑突然泛起幽蓝青光,裂痕里渗出点点金液,像春泉破冰般坠下,在半空凝作一卷古帛。苏婉儿眼睫微颤,她看见自己药箱里那半卷《神农尝草经》残页无风自动,泛黄的纸页翻到最后几页,墨迹未干的批注在纸背隐隐浮现:九脉枢经,体修根本......
这是《九脉枢经》!她声音发颤,指尖抚过药箱上的檀木纹路——那是被逐出师门时师父亲手刻的二字,古医典里说,上古体修不以灵枢为尊,以脉为枢,以血为引......
烛九溟抬手接住古帛,触感似温玉又似活物,帛面原本空白的地方,随着他气血流转渐渐浮出墨痕。九脉成,则肉枢立;肉枢立,则万枢不敢欺。他念到万枢不敢欺时,指尖微顿,忽觉体内九脉如九根琴弦被轻轻拨动——玄黄林里那株三人合抱的玄黄木,此刻枝桠轻颤;鬼哭潭底那柄断剑,剑鸣穿透深潭;甚至千里外玄黄殿的演武场,那些曾将他贬作的灵枢,此刻正发出幼兽般的嗡鸣。
他们来了。苏婉儿忽然望向殿门。她未听见脚步声,却从烛九溟骤然绷紧的气血里感知到冷冽杀机——玄黄殿的枢卫破了血宫外层禁制,淬毒的破甲枢弩箭正顺着青铜符纹的裂痕蜂拥而来。
烛九溟将古帛递给苏婉儿时,指腹擦过她手背的薄茧——那是常年捣药留下的。他九脉气血在掌心凝聚成半透明拳印,不像灵枢的冷硬,倒像团裹着金砂的活物,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灵枢能杀人,血肉亦能护道。他起身走向殿门,靴底碾过地上的星芒,声音里带着三载积郁的清越,今日便让他们看看,被踩在脚下的玄牝禁体,究竟禁了谁的道。
殿门被弩箭撞得轰然洞开的刹那,数十支黑沉沉的弩箭破空而来。箭头淬着青黑毒汁,箭身刻满破甲灵纹,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光。烛九溟立在门中,望着那些箭簇如暴雨倾盆,忽然抬手一握——九脉气血如金网撒出,在空中织成半透明的屏障。
第一支弩箭触网的瞬间,箭身灵纹突然崩解,像被抽走了魂魄的死物,金属箭头在金网里熔成铁水,坠地;第二支箭羽刚碰到金网边缘,箭杆便寸寸断裂,只余几片灰扑扑的羽毛打着旋儿飘到烛九溟脚边;第三支、第四支......不过数息,满地都是熔铁与断羽,再无半支箭能近他三尺。
妖......妖人!为首的枢卫队长浑身发抖,手中的枢弩坠地。他曾在典狱见过烛九溟一拳击碎镇山枢,当时还道是那灵枢年久失修,此刻见灵枢锻造的弩箭在对方面前如废铁,终于想起玄黄殿秘典里的记载——玄牝禁体,万枢不侵,非灾星,乃枢劫。
退下。沙哑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大长老被自己的枢冢剑阵钉在石壁上,七柄刻着字的青铜剑穿透他左肩、右肋、双腿,他虽挣断了剑刃,却吐了数口黑血,衣襟前的血渍里还沾着碎剑碴。他望着烛九溟周身流转的九脉清光,忽忆起三日前广场上的场景——那少年站在探灵枢前,灵枢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当时满殿人都笑他是,如今才明白,那不是排斥,是灵枢在恐惧,在颤抖,在迎接新主。
你们看。烛九溟抬手,腕间骨环的红光与体内清光交缠,灵枢非天铸神物,是人心炼的工具。我曾被它们灼烧、碎裂、称作,今日方知,真正被禁的,是困在灵枢里的道心。
他的声音如晨钟撞响,震得枢卫手中的灵枢嗡嗡作响。有个年轻的外门弟子颤抖着松开弩机,他记得三个月前在柴薪院,这被称作的少年正蹲在槐树下扫落叶,扫帚起处,叶尖还沾着晨露。此刻望着金雾笼罩的身影,他忽然想起杂役房老张伯常说的话:世间最硬的,从来不是青铜灵枢,是人心炼的骨。
苏婉儿站在殿内,望着自动翻页的《神农经》残页,新页上不知何时多了行朱批,字迹清瘦如竹:大医医道,大修修心;灵枢为器,人心为枢。她忽然明白,被逐出师门时师父摸着药箱说的话——等有人以血肉重铸道统,便带《神农经》寻他,原是今日。
血宫之外,陨圣山巅的云雾突然翻涌如沸。先是一线清光穿透云层,像仙人挥剑劈开天幕;接着那清光越扩越亮,直照在烛九溟顶门九道气柱上。清光与九脉的金雾、腕间骨环的红光、石案残碑的青光共鸣,化作一道擎天光柱,直贯九霄。
三千年了。自上古灵枢之道大兴,血肉之修便被视作旁门左道,被压在灵枢的铜臭与傲气之下。今日,当九脉清光冲破云层,当万枢不敢欺的宣言响彻山巅,那些被灵枢压在尘埃里的血肉之道,终于破云而出,在天地间刻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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