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尾羽扫过最后一缕晨雾时,苏婉儿仍站在焦土上仰头望着。
脚下的焦土泛着青灰,昨日激战留下的痕迹还未消尽——折断的玄铁枪扎进土中,枪尖凝着暗褐血珠;半片烧焦的符纸粘在石缝里,残余的火纹仍在滋滋冒火星;三具器婴枢残骸歪倒在左侧,黑黢黢的枢芯里偶尔渗出墨汁似的毒雾。晨风卷着草木灰的焦苦钻进鼻腔,她的睫毛上凝着层细雾,望得久了,连眼角都泛起涩意。
那抹青影早没入云翳深处,只余尾羽扫落的几片翠翎,打着旋儿飘落在她脚边。她弯腰拾起一片,翎羽上还沾着妖禽的体温,指尖触到翎管处细密的鳞纹,恍惚又看见方才青鸾振翅时的模样——金瞳如炬,爪心紧攥着她塞进去的半袋枢毒清,尾羽扫过她发顶时,还轻轻啄了啄她的耳尖,像是在应她“路上小心”的叮嘱。
“婉儿。”
低哑的唤声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气若游丝的虚弱。苏婉儿转身,便见烛九溟立在五步外,粗布短襟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胸口暗褐的血渍。那血渍边缘泛着淡金,仔细看竟是圣骨的金光从肌理下透了出来,像无数条金蚕在皮下缓缓蠕动,正沿着他胸骨三道细缝游走——那是昨日硬接弑道枢一击留下的伤,此刻圣骨正以自身灵力弥合骨裂。
他抬手轻拍她肩背,掌心的热度隔着布衣传来,烫得她肩头一暖。“那小禽儿脚程快,明日此时该到妖域了。”他说话时喉结滚动,苏婉儿注意到他唇角沾着丝淡红,是方才压下的腥甜没咽干净。
她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掀起的衣襟,指尖触到那道新结的血痂,粗粝的触感硌得指尖发疼。“我不是担心青鸾。”她望着他眼底未褪的青黑,声音放得极轻,“只是想起三日前在鬼市救下的散修。他浑身是符印啃噬的伤痕,说天工府的符印专噬活物,吸尽精元才肯罢休……妖域的大妖们,又何尝不是被当作活物圈养?”
“咔——”
机械臂转动的轻响打断了她的话。铁战站在篝火旁,算丹枢核心的光雾仍悬在头顶,幽蓝的光雾里浮着数十颗星点,最亮的那颗北域星正刺眼地明着,照得他机械瞳里也泛着冷光。他转动机械指节,关节处的“辅”字纹在晨光里泛着暖铜色,那是三百年前玄龟道君亲手刻下的,此刻正随着他动作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妖域大长老我见过一面。”他的声音像金属碰撞,却带着几分罕见的温沉,“三百年前玄龟道君化形时,我替他守了七日雷劫。大长老那时还是玄龟卫的统领,托我带过一枚妖丹——丹壳上刻着‘妖血不冷’四个字。他说,妖修修的是本命,走的是野道,可这血……不该比那些冷冰冰的灵枢更凉。”
烛九溟摸了摸腰间新佩的人道枢,那枚刻着“辅”字的铁牌正随着心跳发烫,烫得他掌心发红。他抬头望向铁战头顶的光雾,北域星点在幽蓝中明明灭灭,喉间突然泛起浓重的腥甜,他用力咽了咽,尝到满嘴铁锈味。“玄机子若知咱们联了妖域……”他指腹碾过胸口血痂,血痂被磨得发疼,“怕是要坐不住了。”
铁战的机械瞳突然收缩,金属齿轮在眼窝里发出“咔嗒”轻响。他屈指弹向光雾,指尖迸出几点火星,北域星点旁骤然浮起几缕黑丝,像墨汁滴进清水般缓缓扩散。“寒渊枢的枢纹近三月有变。”他机械臂的关节处渗出幽蓝灵液,那是驱动机关的玄铁髓,“前日截获的天工密报说,玄机子调了十二具‘镇渊枢’过去——那东西我见过,铁铸的枢体刻满噬灵纹,每具都要祭三妖丹。妖丹在枢芯里熬七日七夜,精元被抽干时,丹壳会裂成三瓣,像三朵黑莲花。”
苏婉儿忽然从腰间药囊里摸出半片龟甲。药囊是粗麻织的,边缘磨得发毛,还沾着几处暗黄药渍,此刻被她捏得变了形。龟甲巴掌大小,背面的血字还带着湿气,凑近能闻到淡淡的腥气——“妖域玄龟卫,愿为前驱”,字迹苍劲,像是用兽骨笔蘸着心头血写的。
“这是青鸾飞走时遗落的。”她将龟甲递给铁战,指尖拂过那些暗红纹路,龟甲上还留着青鸾爪心的温度,“大长老若信咱们,玄龟卫能牵制天工府在妖域的血枢。他们熟悉妖域地形,又能调动十万妖兵……”
“如此一来,咱们便可直取寒渊枢。”烛九溟接过话头,眼中金芒大盛。他握紧腰间的震荡锤,圣骨图腾在掌心浮现,是只振翅的玄鸟,金纹顺着手臂爬上脖颈,“玄机子总说灵枢是天道,可他忘了——这世间最不可算的,是人心。妖修、人修、甚至鬼修,只要都不愿被灵枢吞噬,便是再强的枢阵,也困不住人心。”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东边的朝霞漫过天际,将三人的影子投在焦土上,叠作模糊的一团。苏婉儿将龟甲收进贴身暗袋,暗袋贴着心口,龟甲的凉意在她心口烙下印记。药囊里的枢毒清与龟甲相碰,发出细碎的轻响,那是她用百年寒蝉蜕、赤焰草和妖狐泪炼的,专克天工府的噬灵枢纹,此刻正泛着淡紫的光。
铁战的机械臂亮起幽蓝光芒,指尖弹出根细如发丝的玄铁针,正往算丹枢核心里刻着什么。光雾里的星点随着他动作明灭,像是在应和某种古老的韵律。“盟书已传。”他收回机械臂,关节处的“辅”字纹闪了闪,“妖域那边收到消息,玄龟卫三日内便会动。”
烛九溟仰头望着天际,不知何时飘来片火烧云,橙红中泛着金,像极了玄龟道君化形时的景象——三百年前他听铁战说过,那一日玄龟的龟甲褪尽黑纹,露出暖玉般的光泽,连劫云都染成了金红色。此刻这火烧云,倒像是玄龟道君在天上替他们照着路。
“走罢。”铁战收起光雾,机械靴碾过焦土,发出细碎的声响,“寒渊枢的风雪该起了。咱们得赶在玄机子的镇渊枢落成前……”他转头看向烛九溟,机械瞳里映着少年发烫的圣骨,“把‘吞噬’的枢纹,掰成‘护’的模样。”
苏婉儿提起药囊,朝两人走去。风掀起她的裙角,露出腰间新系的青鸾羽毛——那是方才青鸾临走时啄下的,翠绿的翎羽尖儿染着金,羽毛根部还带着妖禽的体温,贴在她腰侧,像块会呼吸的玉。“等咱们从寒渊回来,”她望着东方渐盛的朝霞,眼底有簇小火苗在跳,“该让妖域的大妖们看看……古修的血,比他们的更热。”
烛九溟走在最后。他摸着胸口未愈的伤痕,圣骨的金芒透过皮肤,在衣料上投下淡淡光晕,像团要烧起来的火。玄机子的名字在他心底翻涌,不再是从前的恐惧——那时他不过是天工府的杂役,见着玄机子的道袍角都要跪;此刻他只觉血脉偾张,圣骨的热流从丹田直冲头顶,像有团火要从骨头里烧出来。
“玄机子若真敢亲自来……”他低笑一声,震得胸口伤口又渗出丝血,染红了衣襟,“正好让他尝尝,活人的骨头,比灵枢硬上百倍。”
三人的脚步声渐远时,焦土上那三具器婴枢残骸突然发出“咔”的轻响。黑纹从枢芯里蜷曲着爬出来,像无数条小蛇,嘶嘶吐着信子。可才爬了三寸,最前头的黑纹突然僵住——它触到了晨露。
晨露顺着枢体裂痕滴落,正落在半粒淡紫的药粉上。那是苏婉儿方才撒落的枢毒清,此刻泛着柔和的光,像颗小星子。黑纹触到那光,立刻像被烫到般缩了回去,枢芯里传来闷闷的嘶吼,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却终究没再冒头。
晨光漫过焦土,将那粒枢毒清照得愈发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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