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枫谷的晨雾来得极静,像被谁掀开了瑶池的纱帐,乳白的雾霭从谷底漫上来,先漫过了半截断木,又漫过烛九溟的粗布短褐裤脚。他蹲在断木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树皮,昨夜被他掌风劈断的枫枝横在脚边,截面渗出的白浆在雾中凝成细珠,顺着暗红的木纹缓缓滑落,像是树在垂泪。
啪嗒。那滴树汁终于坠到他摊开的掌心。他原想接住看看,指腹刚一触碰,白浆却地化作一缕青烟,连个湿痕都没留下。他微微一怔,凑近闻了闻掌心,只有淡淡的焦糊气——不是蒸发,倒像是被他掌心的热意灼散了。
这手...他垂眸盯着自己的掌心。粗布短褐的袖口翻卷着,露出腕间新结的血痂,暗红中透着淡紫,那是前日裂脉时留下的痕迹。此刻他屈指成拳,指节竟泛着淡金的微光,连皮肤下的血管都清晰可见,像爬着几条暗金的细蛇,随着心跳微微颤动。他试着用拇指搓了搓食指关节,竟发出类似金石相击的轻响,震得指尖发麻。
试试。他站起身,粗布短褐在雾中荡开一道灰影。目光扫过不远处一株碗口粗的赤叶枫,树皮皲裂如龟甲,枝桠上还挂着几片未落尽的红叶,在雾里红得像浸了血。
晨风卷着雾霭掠过枝桠,枫叶簌簌作响,有片叶儿打着旋儿飘下来,正落在他脚边。他深吸一口气,胸臆间突然翻涌起热流——那是八脉里残余的灵气,自丹田起,顺着任督二脉往上窜,过膻中,走曲池,最后直贯拳锋。他能清晰感觉到那股气在经脉里横冲直撞,像要把堵塞的穴窍全撞开,连带着拳背的皮肤都泛起了金红。
他低喝一声,右拳如电,带着破风的锐响砸向树干。
咔嚓——
脆响惊得雾中寒鸦扑棱棱飞起,翅尖扫落的雾珠簌簌砸在地上。那株赤叶枫晃了两晃,竟从齐腰处折作两截,断口处的木质纤维参差不齐,混着暗红的树液,倒像是被什么利器生生剜断的。更奇的是,断口边缘半寸厚的树皮全成了焦黑色,还冒着几缕细烟——那是他拳面擦破树皮时渗出的血珠,在触到树干的瞬间,竟将活树的皮灼成了焦炭。
他踉跄两步,扶着断木稳住身形。心跳如擂鼓,震得耳膜发疼,可掌心的痛意却淡得几乎察觉不到,只余一片灼热,像握着块刚出炉的火炭。他低头看拳面,指节上还沾着焦黑的碎皮,可皮肤下的暗金血管更明显了,随着心跳一下下跳动,仿佛在欢呼。
还不够。他蹲下身,目光落在断木旁一块拳头大的碎石上。那石头青灰中泛着白,棱角分明,是山涧里常见的水冲石。他伸手捡起,指腹轻轻一碾——声里,碎石竟化作齑粉,从指缝间漏了下去,连个完整的石粒都没剩。
这肉身...当真超了凡人极限!他仰头大笑,声音震得雾珠从叶尖坠落,在他脚边溅起细小的水痕。从前在柴薪院扫落叶时,赵狗剩那杂役仗着会点控水术,总拿控水枢泼他,他连躲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抱着头任冷水浇透;三年前背林小竹的母亲翻山寻医,十里山路走得腿软如棉,中途歇了七回,最后还是小竹哭着求了个外门弟子,才把人背到医馆。如今不过裂脉十余日,竟能徒手断木、碎石如泥!
玄牝禁体...他摸着心口的骨片,那是块半指宽的乳白骨片,边缘刻着细密的纹路,像缠了团乱麻。他原以为这东西是累赘,锁了他的灵枢,让他修不得法术,如今却忽觉那物发烫,隔着粗布短褐都能灼得胸口发痒,无垢前辈说你是万灵归一大阵的克星,如今看来,倒像是块点石成金的玉髓——锁了灵枢的眼,却开了我这肉身的窍。
远处传来野狗的吠叫,哑哑的,带着几分瑟缩。他循声望去,见三只黄狗正缩在枫丛后,尾巴夹得低低的,耳朵向后贴着,喉间发出呜咽。最左边那只毛色发灰,许是年纪大些,胆子稍大,试探着往前挪了两步,爪子在湿地上踩出几个泥印。可刚挪到离他五步远时,那老狗突然炸毛,脊背上的毛根根竖起,眼睛瞪得溜圆,像见了山鬼似的,转身就往雾里窜,撞得枫枝乱颤,连滚带爬的模样滑稽极了。
连野物都怕我了。他摸了摸鼻尖,嘴角的笑意却淡了些。从前在山门当杂役,最盼的便是被哪个长老瞧上眼,收作弟子,哪怕当个外门的药童也好;如今这副模样,掌心能灼物,肉身胜精铁,倒成了招人忌惮的。可转念想起前日在杂役房,赵狗剩又来寻他麻烦,他不过攥住那家伙手腕轻轻一捏,赵狗剩便疼得跪在地,额头直磕青石板,哭嚎着;想起大长老在演武场见他取出骨片时,那震骇得连镇山剑都差点掉地的模样,他又笑了——怪物便怪物,总比任人践踏的蝼蚁强。
晨雾渐散,天际泛起鱼肚白,东边山尖儿上染了层淡金。他弯腰拾起断木上的一片红叶,叶尖还凝着未干的雾珠,在晨光里亮得像颗小珍珠。指腹刚一触碰,那片叶子便地燃了,火星子噼啪溅在他手背,可他连眼皮都没眨——火星子落在皮肤上,只觉一阵温热,连个红印都没留下。
他望着掌心的灰烬,将骨片贴在胸口,轻声道:等九脉全开那日,我倒要让这天下看看——没有灵枢的道,一样走得通。
山雀在枝头啼鸣,声音清越,惊起几片残叶。他裹紧粗布短褐,那衣裳洗得发白,肩头还打着补丁,此刻却被他裹得严严实实,像裹着什么宝贝。他踩着满地碎叶往谷外走,碎叶在脚下发出的轻响,混着晨露的潮气,漫进鼻腔里。
身后的断木、碎石、焦叶,都成了他肉身蜕变的证物。那株被他打断的赤叶枫倒在地上,断口处的焦黑还在冒烟;碎石的齑粉散在湿土上,像撒了把灰;红叶的灰烬沾在他掌心,被风一吹,便零零散散飘向谷外。
而更远处,山门方向飘来一缕若有若无的灵力波动,像根细针轻轻扎了下他的识海。他脚步微顿——是典狱长老的镇气枢,那东西专克外溢的灵气,从前他在杂役房听人说过,典狱长老若动了镇气枢,便是十里外的灵气波动都能追着寻来。
来得倒快。他勾了勾嘴角,加快脚步往谷外走。晨风吹起他的裤脚,露出小腿上淡金的血管,在晨光里亮得像串金链。他知道,这肉身的蜕变才刚开始,等九脉全开那日,他定要让那些瞧低他的人,看看什么叫——
无灵枢,亦能踏天!
话音未落,他已消失在谷口的晨雾里,只余下满地碎叶,和那株断成两截的赤叶枫,静静诉说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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