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枢破阁的飞舟已刺破云霄。追星帆是用南海玄鲸背鳍的鳞膜所制,此刻在晨风里猎猎翻卷,银鳞般的反光将船身镀得如游龙。烛九溟立在船头,玄铁战靴碾过被露水打湿的甲板,颈间圣骨烫得几乎要灼穿皮肉——那是块巴掌大的乳白骨片,纹路似星河倒悬,此刻正泛着暗红的光,像被火炭煨过的玉。
心口那道浅痕突然抽痛起来。那是半年前与弑道枢相搏时留下的,当时黑红色的枢纹顺着他经脉爬了满胸,最后被圣骨灼出这道三寸长的焦痕。此刻这道旧伤随着圣骨震颤,痛意从心口窜到喉间,他抬手按住,指节抵着骨片,竟在衣襟上洇出淡淡血渍——古修血脉在呼应远方的血劫,他能感觉到,万妖谷方向有股腐锈般的气正在翻涌。
“九溟!”
清越的唤声裹着药香扑来。苏婉儿提着半人高的药囊跃上甲板,发间青玉簪子撞在囊角,“叮”的一声脆响。她今日穿了件月白锻裙,裙角沾着枢破阁药圃的露,药囊是用千年冰蚕茧所制,表面浮着细密的银纹,此刻被她抱在怀里,像捧着团会呼吸的云。
“枢毒清带了三瓮,”她屈指叩了叩囊侧的暗格,“醒灵草用灵泉养在玉匣里,每株根须都缠着续命丝——若有妖修被血枢反噬,这草能吊住三魂七日。”话音忽然顿住,她望向下方翻涌的云海,云涛里偶尔漏出几点青瓦,那是枢破阁的飞阁流丹,此刻已被抛得极远。“大长老的血书还在锦囊里,”她摸了摸腰间绣着双鹤的锦囊,指尖触到内里湿润的触感,“玄龟卫该已到玄龟潭了,道君说过,龟甲能镇锁魂枢,他们带着玄冰髓去,该能缓一缓。”
“万灵焚的阵眼在雪狐寒潭。”
机械足碾过甲板的声响由远及近。铁战的左腿是精金铸造的机械足,每一步都敲出清越的金石声,右腿却还缠着渗血的绷带——三日前为破玄机子的困仙枢,他硬接了三道枢雷。他臂上的黑纹未褪尽,那是被邪枢侵蚀的痕迹,此刻正与破阵枢的金纹纠缠,像两杆战旗在血肉上厮杀。
“用算丹枢残核推了七七四十九遍,”他机械瞳里金芒翻涌,青铜铸就的眼仁映着晨光,“那处的血枢最是凶戾,吸了雪狐寒潭的怨气,怕是要成精。”他转头看向烛九溟,机械臂上的齿轮微微转动,“但你说得对,咱们不是三人——玄龟道君的青鸾昨日寅时就飞了,翅尖沾着龟甲粉,妖域各部该都收到信;散修盟的飞舟我用传讯枢探过,北漠来的挂着铁衣旗,南疆的飘着百花幡,此刻怕都在往万妖谷赶。”
烛九溟握紧震荡锤。锤头是玄铁所铸,表面刻着二十八星宿纹,此刻金纹因怒意泛起赤光,像被血浸过的玛瑙。他想起三日前在玄龟岛见到的道君,那只活了上万年的玄龟缩在壳里,龟甲上布满锁魂枢的齿痕,每道齿痕都渗着幽蓝的血。道君见他时,龟首从壳里伸出来,老泪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冰碴:“九溟小友,当年我被灵枢冻得血如铁水,连魂魄都结了冰碴子……”
喉间突然发哽。他猛地捶了下船舷,百年沉水香木的船舷竟被砸出蛛网般的裂纹,木料迸裂声惊起数只云雀,扑棱棱往云里钻,尾羽上沾着他拳头上的血。“当年他冷得连龟甲都结霜,今日万妖谷的妖修……”他望着被血染红的指节,声音发哑,“绝不能再让他们冷着!”
飞舟穿过一团积雨云。细密的雨丝裹着云气打在众人衣上,苏婉儿的月白裙角很快洇出深青的水痕,铁战的机械足溅起细小的水沫,烛九溟的发梢滴着水,落在圣骨上腾起丝丝白汽。苏婉儿解下外袍,那是件素纱外袍,绣着缠枝莲,此刻被她仔细裹住药囊里的陶瓮——三瓮枢毒清是用玄冰洞的寒玉陶烧的,瓶身还凝着白霜。
指尖触到锦囊里的血书。那是妖域大长老以心头血写就的盟书,血渍未干,温温的贴着她掌心。“玄机子以为灵枢能算尽人心,”她望着雨幕中若隐若现的万妖谷轮廓,青山的影子被雨丝揉碎,像幅浸了水的画,“可他算不到,被灵枢伤过的人,会为彼此燃成火种。”
铁战突然举起机械臂。他掌心浮起枚青铜令符,符身刻着“同命”二字,此刻正泛着暖黄微光,像团将熄未熄的烛火。“北漠的铁衣盟应了,带了三百精铁修士;南疆的百花谷应了,谷主亲自押着千瓶百花露;就连海外的鲛人岛,都托信来说要送避水珠。”他将令符按在破阵枢上,枢身的金纹瞬间暴涨三寸,像活过来的金蛇,“这破阵枢,当年被玄机子用邪血浸了百年,今日要替妖修破了万灵焚!”
烛九溟的圣骨突然迸发刺目金光。那光太亮,映得整艘飞舟亮如白昼,追星帆的银鳞都成了金色,苏婉儿的素纱外袍透出血色,铁战的机械瞳里金芒炸成星子。他望着自己掌心——那里浮着圣骨的图腾虚影,“归真”二字正随着心跳明灭,每明一次,圣骨就烫一分,他能闻到皮肉焦糊的味道,却笑了。
“到了!”他指向下方。云海翻卷处,万妖谷的轮廓已清晰可见。往日的青碧山林此刻笼着层暗红血雾,像被泼了盆化不开的血。山脚下的溪流本该是清的,此刻红得发黑,水面浮着白花花的骸骨;林子里的鸟雀本该扑棱棱飞,此刻都坠在枝桠上,羽毛焦黑,眼珠爆成血珠。“万灵焚……启动了!”
苏婉儿的药囊突然剧烈震动。最上层的枢毒清瓷瓶“咔”地裂开细纹,瓶里的药液渗出,在囊布上蚀出个黑洞——那是感应到了血枢的腐锈气。她咬碎舌尖,鲜血“噗”地喷在药囊上,血光裹住陶瓮,连裂开的瓷瓶都被血线缝住。“我去后舱护药,”她抹了把嘴角的血,发间青玉簪子在金光里泛着冷光,“九溟、铁战,你们……”
“放心。”铁战拍了拍她肩头。机械臂的温度透过外袍传来,是种带着铁锈味的暖,像刚出炉的精铁。他扛起破阵枢走向船头,金纹在雨中划出金线,每道金线都滋滋作响,烧穿了飘过来的血雾。“万灵焚要吸精元?那便让它吸咱们的——但得看它吞不吞得下!”
烛九溟将震荡锤扛在肩上。圣骨的烫意顺着手臂窜上心口,他能感觉到旧伤处的焦痕在发烫,像被人用烧红的铁签子戳着。他望着下方翻涌的血雾,想起玄龟道君说“活着该是暖的”,想起铁战重铸人道枢时说“灵枢助人不噬人”,想起苏婉儿为救被枢毒侵蚀的孩童,在药庐里守了七日七夜,眼尾的泪痣都熬成了血点。
嘴角扬起带血的笑。他舔了舔唇上的血,腥甜的味道漫开,“玄机子,你要的吞噬?我偏要拿这副血肉,给你砸出条生路!”
飞舟破云而下。追星帆被血雾染成暗红,像面浸了血的战旗。三人立在船头,烛九溟的圣骨金光如瀑,铁战的破阵枢金纹似龙,苏婉儿的药囊血光若霞,三色光交织着,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极长,投在下方的血雾里,像三根撑天的柱。
血雾里传来尖啸。那是万灵焚启动的声音,像千万人在同时撕心裂肺地喊。烛九溟握紧震荡锤,锤头的金纹烧得通红;铁战的机械瞳里金芒暴涨,破阵枢发出嗡鸣;苏婉儿摸了摸锦囊里的血书,转身往船尾跑,裙角带起的风,将血雾撕开道小口。
这一次,他们不是三人赴死。玄龟潭里,玄龟卫正用玄冰髓浇在锁魂枢上,冰雾里飘着他们的吼声;铁衣盟的飞舟上,精铁修士在磨剑,剑刃擦过的声音像战鼓;百花谷的船帆上,百花露的香气漫开,将血雾染得甜腻;就连海外的鲛人,都浮出水面,用尾鳍拍打着海水,唱着古老的战歌。
万千被灵枢伤过的魂灵,托着血肉之躯,正往万妖谷赶。他们或许没有圣骨,没有破阵枢,没有药囊,但他们有被灵枢灼过的疤,有被灵枢冻过的血,有被灵枢啃噬过的恨——这些,比任何灵枢都硬,比任何法宝都烫。
飞舟越降越低。血雾漫过船头,烛九溟的圣骨突然发出轰鸣,那是古修血脉在沸腾;铁战的破阵枢金纹炸成金网,将血雾绞碎;苏婉儿的药囊血光冲天,像把刺破阴云的剑。
万灵焚,该醒了。但它不知道,今日来的,不是猎物,是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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