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的风裹着沙砾打在脸上生疼,断剑山的轮廓在尘雾中若隐若现。山壁上“古剑宗”三字早被岁月啃噬得模糊,唯那深三寸的刻痕里积着薄雪,冷光流转间勉强勾勒出当年的铁画银钩——像是某位剑修临终前以指为剑,在山岩上刻下的最后风骨。
烛九溟踩着满地锈剑残片往上走,玄色靴底碾过一片柳叶形断刃,金属与岩石摩擦出刺耳鸣响,震得他虎口发麻。这哪是山?分明是座剑冢!断刃、残锋、碎锷层层叠叠铺了满山,有的只剩半截剑格,有的剑脊还刻着“镇魔”“诛邪”等残字,在风里泛着暗哑的光,像极了战死的剑修遗骨。
山巅破庙前,白发老者正用粗麻巾擦拭半柄断剑。他的白发稀疏,发根还泛着青,可见当年乌发如云;衣袍是洗得发白的青灰,多处被剑锈染成深褐,下摆沾着碎冰;腰间剑穗褪成灰,金线早朽,只剩几缕丝绦在风里晃。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抬:“灵枢商队?不买。”
“前辈,我等不是商队。”苏婉儿上前两步,袖中轻抖,一片金叶如蝶飞出。那金叶边缘刻着往生咒文,在阳光下泛着淡紫光晕——正是冰棱镇老妇用命换的信物。她裙角扫过锈剑,发出细碎的响:“我等寻的是古修遗脉。”
老者动作一顿,粗麻巾“啪”地掉在雪地上。他抬眼时,眸中寒光如淬毒的剑,眼角皱纹里凝着冰碴:“古修?三百年前就被灵枢绞碎了!如今的修士,哪个不是跪灵枢求存?”他指尖抚过断剑缺口——那缺口如犬齿撕咬般参差不齐,刃口却仍有冷光,“这剑,当年能斩化神;如今的修士,连拔剑的胆气都没了,只敢缩在枢器后头!”
话音未落,山侧问心崖方向传来细微嗡鸣,如古钟初醒,渐次清亮。众人抬头,见崖顶三尺处悬浮着百柄锈剑,剑脊上的冰碴足有寸许厚。“咔嗒咔嗒”声里,冰碴簌簌坠落,百剑同时震颤,剑气凝成青白色寒霜,如活物般扭曲着刺向烛九溟面门,带起的冷风刮得众人眼皮发疼!
苏婉儿玉手已按在腰间冰魄环上,环上霜花骤盛。烛九溟却抬手轻扣她腕间寸关尺,灵力微涌压下寒气:“莫慌。”
剑气擦着他鬓角掠过,玄色锦袍“嘶”地裂开三寸长口,麦色肌肤上顿时翻出红肉,深可见骨。血珠刚渗出便凝成血珠,却又被一道金光灼得蒸腾成血雾——圣骨金光自他脊椎蔓延,如金线游走于肌理,所过之处,剑气里的阴寒化作白汽消散,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只留一道淡粉的痕迹。
“好个不灭圣体!”老者踉跄起身,踢得脚边锈剑“当啷”作响,半柄断剑坠地时剑穗扫过积雪,留下一道灰痕。他盯着烛九溟臂上淡粉的疤,喉结滚动:“三百年了……问心崖的剑,只认古修血脉!方才那是我宗‘试心剑’,若心有杂念,早被绞成碎肉;若血脉不纯,伤口怎会愈合得这般快?”
烛九溟弯腰拾剑,衣摆扫过满地锈剑,数柄残剑突然轻鸣,与他体内圣骨共鸣。断剑入手重逾千钧,他运起三分力道才勉强提起。剑脊处“守真”二字是篆体,刻痕里积着锈粉,指尖拂过,锈粉簌簌而落,露出下面青黑色剑纹——竟与他脊椎处若隐若现的圣骨图腾纹路相似。
“前辈说古修已死,可我站在这里。”他抬眼,目光灼灼。
老者突然剧烈咳嗽,身子佝偻如虾米,指节扣住庙前残碑——碑上“古剑宗历代祖师”字样已模糊,只碑侧浅刻着与烛九溟体内相似的圣骨图腾。他抹了把嘴角暗褐血渍,声音发颤:“当年灵枢屠宗,我躲在剑冢石棺里才活下来。师父断气前说,若有肉身成圣者踏山,便传他剑骨……可我等了三百年,等来的都是求枢器的废物,哪想到……”他盯着烛九溟臂上淡粉的疤,泪腺突然发酸,泪水未落便冻成冰碴,挂在皱纹里,“哪想到真有古修血脉还在。”
问心崖的剑鸣更急了,如万马奔腾,震得崖顶积雪成块坠落。百柄锈剑同时震断冰碴,碎玉般的冰碴飞溅,剑尖齐刷刷指向崖底。烛九溟手搭凉棚眯眼望去,见崖底半埋着座石棺,棺盖露出半截,刻字被雪覆盖。他走下两步拂去积雪,八个大字赫然显现:“以肉承剑,以剑护肉。”
“下去吧。”老者捡起断剑,指尖在剑柄缠了两圈——那是他当年持剑时的习惯性动作。他望着烛九溟,语气突然庄重:“那是我宗历代宗主的埋骨处。三百年前,最后一位宗主就是修的《不灭圣体诀》……你身上的圣骨气息,和碑上的刻痕一模一样。”
烛九溟深吸一口气,冷空气灌进肺里清冽刺骨。他踩着锈剑残片往崖底走,每一步都有剑鸣应和,如琴瑟和鸣,音调渐高。行至石棺前十步时,脚下锈剑突然全部立起,剑尖指向石棺,形成一条剑路。
他伸手触碰棺盖,指尖刚触到“以肉承剑”四字,便觉指尖微麻,像是被电流击中。整座山崖突然震颤,积雪如瀑布从崖壁滑落,远处传来闷雷般轰鸣。石棺内传来龙吟般的剑鸣,震得众人耳膜发疼。
“退开!”老者在崖顶大喊,声音破了音,“那是……剑冢认主!”
话音未落,“轰”地一声,石棺盖飞射而出撞碎在崖壁上。一柄裹着乳白骨屑的古剑破棺而出,骨屑泛着淡金灵力,直刺入烛九溟眉心!他本能闭眼,却觉眉心一凉,接着是灼烧般的痛。鲜血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石棺上与骨屑融合,泛起金光。那剑如活物般钻入他体内,他能清晰感觉到剑在经脉中游走,如热铁穿冰。
脊椎处传来灼烧般的痛意,一道青金色剑形金纹从尾椎开始,沿着脊椎向上攀爬,每过一节脊椎,痛意便增三分,却也有磅礴力量涌入。圣骨的暖金色与剑骨的青金色交织成光网,整个崖底被金光笼罩。
“剑骨!”老者踉跄着冲下崖,踩着锈剑几次险些摔倒,眼中有泪,泪水未落便冻成冰珠掉在地上,“我宗失传三百年的剑骨,终于重见天日了!”他指向烛九溟脊椎的金纹,声音发颤,“当年宗主以圣体承剑骨,方能以肉抗枢;如今你……”
他突然顿住,盯着石棺内的骸骨——那具白骨的肋骨正微微抬起,像是要拥抱什么,骨节间泛着与剑骨同色的青金。
圣骨与剑骨共鸣的金光中,烛九溟视线模糊,却又清晰看见三百年前的画面:古剑宗弟子持剑与灵枢大战,青铜枢器刻满幽蓝符印,剑刃劈碎枢器时火星四溅,符印却如毒蛇绞断弟子经脉;最后一位宗主站在剑冢前,玄色法袍被血浸透,背后悬浮百剑,圣骨金光笼罩全身。他大喝一声硬接枢器核心,爆炸的气浪掀飞百剑,金光染成血色,宗主的身体撞在石棺上,血珠溅在棺盖上,缓缓渗进“以肉承剑”的刻痕里……
“古修没死。”烛九溟抹去额角已凝的血珠,拇指抹开时血珠在指尖泛着金光。他的声音里带着金纹震颤的嗡鸣,如剑鸣,每说一字,崖底锈剑便轻颤,“我就是。”
老者突然单膝跪地,膝盖压碎一片锈剑,断刃刺入裤管他却浑然不觉。他双手持断剑重重磕在石上,清越的响声与崖顶剑鸣呼应:“剑痴见过当代剑主。三百年了,古剑宗的剑,终于能再护人间了。”
风停了。断剑山上的锈剑突然全部震颤,百剑齐鸣之声响彻云霄,像是在应和那句“古修没死”的宣言。山壁上“古剑宗”三字的刻痕里,薄雪悄然融化,露出下面深褐的岩色——那是被剑修之血浸透三百年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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