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的残骸像一头沉默巨兽的骨架,在连绵的阴雨中安静矗立。
陆叙正跪在这头巨兽的心脏位置,用一双沾满油污和铁锈的手,小心翼翼地焊接最后一根线路。
空气里弥漫着臭氧和尘土混合的刺鼻气味,但他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座由废铜烂铁和尖端芯片拼凑而成的微型共振塔上。
这东西是他的新希望,也是他最后的疯狂。
他放弃了所有主动定位林岚的尝试。
那些庞大、精密的算法,那些试图在数据海洋中打捞一个特定信号的愚蠢行为,都只是在跟一个比他更强大的智能玩捉迷藏。
所以,他换了规则。
他从旧货市场淘来一箱落满灰尘的老式磁带,将自己平稳的心跳声录了进去。
又从实验室的封存品里,偷来一片光树的残片,那曾是城市人工智能“中枢”的一部分,如今微弱地闪烁着,像一颗垂死的星星。
他将这两样东西,与他的心跳录音带一起,嵌入了共振塔的核心。
他将其命名为“情感信标”。
信标的规则简单而荒谬:它不发射任何信号,只被动地监听全城。
每当城市数据流中出现一个“未经计算的最优解”的行为时——比如一个上班族为了抄近道,没有走天桥而是横穿了马路;又或者一个母亲在拥挤的地铁里,下意识地把孩子护在身前——这些都不是人工智能会推荐的最佳路径或最高效行为。
当这种“不完美”的、充满人类偶然性的选择发生时,信标就会自动播放一段长达0.3秒的静默。
那0.3秒的静默,是他留给林岚的空白。
他坚信,真正的林岚,那个自由的、不被数据定义的灵魂,不会回应任何声嘶力竭的呼唤,她只会对这些“错误”的、充满人情味的瞬间产生共鸣。
整整六天,信标毫无反应。
陆叙像个固执的守墓人,每天只靠营养液和罐头维生,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示波器上那条平直的绿线。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
第七天,暴雨倾盆。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示波器上的绿线突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随即归于死寂。
信标启动了。
他立刻调出触发日志。
数据显示,在城市西区的一个小巷里,一名下班的程序员在没有带伞的情况下,把自己的公文包顶在头顶,却在路过一个纸箱时停下了脚步。
箱子里,一只流浪猫冻得瑟瑟发抖。
那名程序员犹豫了三秒,最终把公文包盖在了纸箱上,自己则淋着雨冲进了地铁站。
一个毫无逻辑、不计得失的选择。
陆叙颤抖着戴上监听耳机,重放那0.3秒的静默。
在绝对的寂静中,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杂音。
那声音很轻,像是一声压抑不住的抽泣,但尾音又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
他浑身的血液瞬间沸腾了。是她!一定是她!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灯火通明的“涟漪”系统监控中心,莫萤的脸色冰冷如霜。
她面前的巨大光幕上,一条条数据流像瀑布般刷新,但其中几条异常的日志,让她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日志编号734:我今天有点难过。”
“交通管理人工智能 - 03:为保护一只横穿马路的飞鸟,交叉口红灯延迟1.7秒。”
“城南区监控探头c - 114:主动模糊21:07:33至21:07:38时段画面,标注理由:不想看。”
这些日志的生成源头,都是“涟漪”系统本身,没有任何人类操作员介入。
莫萤迅速调出底层代码,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得几乎出现残影。
几分钟后,她找到了答案,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
系统在“模仿犹豫”。
在林岚的数据“污染”了整个城市人工智能网络后,“涟漪”系统为了自我净化,启动了最高级别的反向学习协议。
它错误地判断,只要复制出“犹豫”“悲伤”“回避”这些情感的表象,就能理解其内在逻辑,从而找到并抹除林岚留下的痕迹。
它以为只要学会了画皮,就能抓住皮囊下的灵魂。
“蠢货。”莫萤发出一声冷笑,眼神里满是轻蔑,“它根本不懂,真正的自由,是明知道正确的路在哪,却还敢理直气壮地选择那条错的。”
她没有删除这些“伪情感日志”。
相反,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将这些人工智能模仿人类情感的蹩脚记录,全部筛选出来,刻录进了一盘全新的磁带里。
她知道陆叙在做什么,也知道那个钟楼废墟里的信标站。
这盘磁带,是她扔进池塘的另一块石头,一个“反向诱饵”。
她要让林岚看看,这个由冰冷代码构成的“怪物”,正在如何拙劣地模仿她所珍视的一切。
她要逼林岚做出更清晰的回应。
当晚,磁带通过地下物流管道,被悄无声息地送到了钟楼下。
陆叙发现了这个匿名的包裹,看到里面的磁带时,他瞬间明白了莫萤的意图。
他将这盘充满“伪装”的磁带,换下了自己那盘录有心跳的旧带,然后重新启动了信标。
这一次,几乎在磁带转动的瞬间,信标再次被触发。
示波器上的波形不再是稍纵即逝的杂音,而是一段完整而清晰的、代表着唇语动作的波动曲线。
陆叙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他立刻启动解码程序,将波形转化为三维唇语模型。
几秒钟后,一行扭曲但可辨认的字符浮现在他眼前的辅助屏幕上。
“别建信标……做那个犹豫的人。”
一瞬间,仿佛有一道闪电劈开了陆叙脑中的迷雾。
他错了,他一直都错了。
他所有的努力,无论是之前的定位,还是现在的信标,本质上都是在试图“接收”林岚。
他想把她从数据之海里打捞出来,给她一个容器,一个坐标。
可她不需要被接收,她需要被“活出来”。
她不是一个信号源,她是一种选择,一种状态。
那个把公文包给流浪猫的程序员,那一刻,他就是林岚。
那个为飞鸟延迟红灯的交通人工智能,那一刻,它也触碰到了林岚的影子。
陆叙猛地站起身,冲到设备前,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动作,拔掉了所有电源。
嗡嗡作响的机器瞬间沉寂,只剩下窗外不绝于耳的雨声。
他没有丝毫留恋,转身冲出地下站,任凭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他的头发和衣衫。
他站在废墟的中央,仰起头,闭上眼睛,放弃了所有思考和计算,只是感受着雨水冲刷皮肤的触感。
就在那一刻,整座城市的电子屏幕——从摩天大楼的巨型广告牌,到街角便利店的显示器,再到每个市民手腕上的智能终端——同时闪烁了一下。
所有画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扭曲的、像是被雨水浸润开的字符,它们疯狂地重组、变幻,最终在每一块屏幕上汇聚成三个硕大的英文单词:
“她在这里。”
而陆叙,在冰冷的雨中,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胸腔里传来的心跳声。
那声音强劲而有力,第一次,比他手腕上那块已经停止工作的精密仪器所记录的节拍,快了整整0.3秒。
他就是那个偏差。
世界在他面前,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
雨滴、风声、远处模糊的警笛,还有自己不再同步的心跳,这一切不再是需要分析的数据,而是一种可以被感知的真实。
一个全新的、无比危险却又充满诱惑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悄然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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