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手指悬在半空,梦境的余温迅速从指尖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现实中的冰冷和寂静。梦结束了,但那个房间的痕迹仍在——或者说,它的余韵仍在。太阳穴处那熟悉的隐隐作痛还未散去,舌尖仿佛仍残留着茶的虚幻味道,鼻腔里浮动着淡淡的灰尘味与一丝难以名状的金属气息。
他已经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在醒来后烦躁地将写满梦中呓语的纸张撕成碎片。这一次,他平静地起身,走向书房角落里那台蒙尘的旧式打字机。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一台沉重的、泛着冷冽金属光泽的机器,漆皮斑驳,边角已微微锈蚀,像一段被遗忘的时间本身。
他小心翼翼地拂去表面的灰,动作轻得如同触碰一位沉睡者的额头。当他的指尖滑过键盘时,一股微弱的静电刺了一下,像是某种回应。他深吸一口气,将昨夜梦中记下的文字一字一句地敲上去。
清脆的咔哒声在凌晨的房间里回响,每一个字母都像一颗砸入水面的石子,将他混乱的思绪砸出清晰的涟漪。墙上的挂钟停在三点零七分——这个时间已连续七晚出现在他的梦中,像一道无法愈合的刻痕。书桌上的半杯凉茶泛着浑浊的倒影,窗边那只独耳猫安静地蹲坐着,琥珀色的眼睛映着晨光,一眨不眨。
他把这一切都打了出来:茶、房间、猫、走廊尽头没有门的门框、井底坠落的星星……还有那些不成句的词语:妈妈最后一次叫我吃饭、风筝断了线、长长的走廊没有尽头。这些话语在他脑中反复回荡,如今通过打字机的节奏被赋予了一种近乎庄重的仪式感。
第八天深夜,当他试图敲下一个单词时,打字机的A键突然卡住了。他用力按了几下,毫无反应。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这不仅是机械故障,更像是某种阻挠。他积攒了七天的困惑与压抑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猛地一拳砸向那个顽固的按键。
砰的一声闷响。卡住的键没有弹起,反倒是打字机的滚筒吱嘎一声自行转动起来,吐出了一张纸条。
那不是他刚才放进去的稿纸,而是一张更小、更旧、边缘已经发毛的纸片,仿佛藏在机器腹中多年,只等这一刻才肯现身。上面用同样的打印字体印着一行冰冷的文字:第七协议密钥不在系统里,在记住它的人心里。
陈默的心脏漏跳了一拍。这不是他的文字,也不是机器的故障。这是回应。是召唤。
他翻出前六晚的记录,忽然想起第三夜,他曾梦见墙上闪过模糊的字样:协…议…#7,当时以为只是光影错觉;第五夜,打字机自动打出p-R-o-t-o-后戛然而止;第六天,他在翻阅母亲遗留的档案箱时,瞥见一份文件标题一角写着第七协议草案绝密。所有线索都在此刻串联起来。
他知道必须找到苏晓芸。她是听风者项目的核心成员,如果有人能解释这一切,那个人只能是她。
根据地址,她住在市郊山间的研究基地。陈默带上稿件驱车前往。山路崎岖,浓雾渐起,信号时有时无。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车子在荒废岔路上抛锚。他只能徒步前行,鞋底踩在湿滑青苔上发出黏腻声响,空气中弥漫着腐叶与铁锈混合的气息。
不知走了多久,一栋破败建筑轮廓在雾气中浮现——一所被藤蔓吞噬的废弃疗养院。大门虚掩,他推门而入,一股潮湿霉味扑面而来,夹杂着陈年药水与尘封木料的气息。脚步落在空旷走廊上,回音层层叠叠,仿佛有另一个人正跟在他身后十步之外。
直到一个门牌吸引了他的注意——S7。第七协议的七。
病房门没锁。他推开门,目光立刻被墙壁上一片炭笔涂鸦攫住。那是孩子画的画:笨拙的太阳挂在天上,许多火柴人站成一排,头顶飘着潦草的对话气泡。大部分字迹已模糊,但其中一个气泡里的句子像针一样刺进眼底:妈妈最后一次叫我吃饭。
正是他第三夜梦见的词句,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头皮一阵发麻,寒意自脊椎窜上后颈。他颤抖着掏出手机,对着那面墙拍下照片。仅剩的一格信号挣扎着送出信息,附言只有短短一句:我不是唯一记得的人。
几乎在同一时刻,山顶基地的电脑屏幕亮起。苏晓芸看到这条动态,脸色骤然苍白。照片中的S7病房和那句话让她手指剧烈颤抖。她本计划彻底销毁所有听风者项目的残余证据,包括陈默这个唯一的活体样本。但她错了。
他不是样本。他是共鸣者。
她抓起车钥匙连夜下山。抵达时,陈默正坐在S7病房地板上,神情恍惚,手里攥着那沓打字机稿。她本想夺走并焚毁一切,可当她的目光扫过纸页上的词句组合时——星星掉进了井里、风筝断了线——她整个人僵住了。
这些都是她姐姐临终前反复念叨的话。
泪水无声滑落,滴在稿纸上,晕开墨迹如花。她蹲下身,声音哽咽:你全都记下来了
陈默默默点头。
她终于放弃抵抗,坦白一切:听风者的目的是让濒死者的脑电波穿越生死界限,被尚未出生的灵魂听见。她递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微型录音芯片:这是我姐姐最后时刻的数据备份。它被加密了……也许需要的不是一个程序来解码,而是一个真正相信它存在的人。
陈默带着芯片回到市区。房东李素芬见他失魂落魄,端来一碗热汤,犹豫片刻后从阁楼取出一本旧日记:以前有个写诗的年轻人常来吃饭,总说自己记忆会断片……这是他留下的。
翻开泛黄纸页,一首首短诗跃入眼帘。那些零散意象竟与磁卡校验码完全吻合。他忽然明白:诗人、苏晓芸的姐姐、他自己……他们都是听风者。所谓密钥,不是代码,而是跨越时空的记忆共振。
当晚,他回到大学校园后的种子地,挖出自己当年埋下的时间胶囊,却未开启。他找来一个更大的密封盒,将磁卡、芯片与打字机稿一同放入,重新深埋地下。
最后,他在地上立起一块木牌,用刀刻下一行字:致二零三五年的某个少年——如果你也听见了声音,请别害怕,轮到你了。
做完这一切,他拍掉膝盖上的泥土,深深呼出一口气。胸腔里那团纠缠七夜的迷雾终于散去。他不是答案的终点,只是一个传递者,在时间的河岸上放下了一枚漂流瓶。
远处,路灯昏黄。姚姗姗抱着那只独耳猫,静静伫立良久。她低头轻抚猫耳残缺的边缘,另一只手缓缓取出一串小巧铜铃。三声清脆,停顿七秒,再轻轻一晃——频率与打字机按键声一致。铃声很轻,像一句低语,落入夜风之中。
她低声问:你听见了吗
怀中的猫竖起耳朵,微微侧头。
然后她转身离去,身影融进更深的黑暗。唯有那串铜铃,还在随着步伐,发出若有若无的轻响——像是另一个梦,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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