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轩的指尖在胡亥面门半寸处悬了片刻,忽的五指收拢成拳。
这一拳没有半分花哨,直端端砸在胡亥左边脸颊。
一声,像是骨头错位的脆响混着牙床碎裂的闷响。
胡亥整个人被揍得歪倒在草堆里,右边脸颊重重磕在烧得半焦的木盆沿上,瞬间肿起暗红的印子。
他捂着脸想尖叫,却只从指缝里漏出几丝含混的呜咽——方才那一拳直接打松了他两颗后槽牙。
六公子疯了!有宦者尖叫着撞翻了烛台。
火势借着风势窜上廊柱,火星子劈头盖脸落下来,烫得人脖颈生疼。
赵高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抖着手指要去抓嬴轩的手腕,却见对方反手扣住他的脉门,稍一用力便传来筋骨错位的剧痛。
赵中车这手按印泥的力道,嬴轩凑到赵高耳边,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用来篡改遗诏时,可还使得?
赵高的冷汗顺着后颈淌进衣领。
他这才惊觉,眼前这个被传了半年疯病的六公子,掌心的茧子硬得像块铁——分明是常年握剑的人才有的手。
方才在偏殿外闻到的腥甜,哪里是药汁?
分明是这人暗中试剑时,剑刃上未擦净的血锈味!
逆子!李斯的怒喝炸响在火场里。
这位丞相不知何时从人群后走了出来,玄色朝服纹着的云雷暗纹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他扶了扶腰间玉璏,目光像刀一样刮过嬴轩染血的指节:当众殴打储君,辱骂中车府令,这是要学那春秋庆父,祸乱大秦江山么?
丞相明鉴!
六公子失心疯已久,今日怕是犯了癔症!
原本缩在廊下的官员们仿佛被按了开关,七嘴八舌的附和声此起彼伏。
有人偷偷瞥向胡亥——这位太子此刻正捂着肿成发面馍的脸,眼泪鼻涕糊了满手,哪还有半分储君威仪;又有人看向赵高——中车府令的手腕被嬴轩扣着,额角青筋暴起却不敢挣扎,活像被掐住脖子的老狗。
嬴轩扫过那些低垂的头颅,忽然笑了。
他松开赵高的手腕,任对方踉跄着退到胡亥身边。
火光照亮他眼底的冷意:癔症?
那便让孤的癔症再疯得彻底些——他解下腰间黑龙令,三日前陛下赐孤此令时说,见令如见君。
赵中车,把你藏在袖子里的假遗诏,现在便拿出来,当着陛下的面念!
陛下?李斯的瞳孔微微收缩,陛下此刻正在偏殿休养,六公子莫不是烧糊涂了?
话音未落,偏殿的门一声被推开。
穿堂风卷着药香扑出来,嬴政扶着门框站在阴影里。
他的玄色衮服少了往日的挺括,领口松松系着,露出锁骨处病态的苍白;可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像两把淬了毒的剑,直端端扎进在场众人的脊梁骨。
朕倒是要看看,他的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却比平日更沉,谁的遗诏,能大过朕的命。
胡亥一声跪在地上,膝盖撞在青石板上的闷响惊飞了檐角的乌鸦。
赵高的双腿筛糠似的抖,连跪都跪不稳,扶着胡亥的肩膀才勉强趴伏在地。
李斯的后背浸了冷汗,却还保持着丞相的威仪,只是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他方才分明让人守着偏殿,怎的陛下会突然现身?
陛下圣安。嬴轩单膝跪地,将黑龙令举过头顶。
火光映得令上的龙纹活了一般,在他掌心翻涌。
嬴政抬手虚扶:起来。他看向缩成一团的胡亥,脸怎么回事?
儿臣...儿臣被疯狗扑了。胡亥抽抽搭搭地抬头,肿成馒头的脸挤得眼睛只剩两条缝,六哥他...他说遗诏是假的,说儿臣不该当太子...
住口。嬴政的声音陡然冷了三分。
他转向赵高,中车府令,你总说朕病中糊涂,要提前拟诏。
现在朕醒着,你且把那道遗诏,念给朕听听。
赵高的喉结动了动。
他突然直起腰,脸上的慌乱不见了,反而浮起一丝癫狂的笑:陛下要听遗诏?
好,臣这就念——他从袖中摸出一卷明黄绢帛,大秦皇帝诏曰:朕承天命,奄有四海,今感大限将至,传位于第十八子胡亥,着中车府令赵高、丞相李斯辅政...
住口!嬴轩喝止的同时,嬴政已经剧烈咳嗽起来。
他捂着嘴,指缝间渗出点点腥红,却仍盯着赵高:这诏书的印,是朕的传国玺?
自然。赵高将诏书甩在地上,绢帛摊开在嬴轩脚边。
他后退两步,踩碎了一块烧红的炭块,陛下可知,北军主将王离昨日递了密信?
末将愿为中车府令效死——他扯松领口,露出心口狰狞的刀疤,还有南军、卫尉军,臣手里捏着十二道虎符。
今日若不能顺顺当当奉诏,这咸阳宫的砖,怕是要泡在血里才能擦干净。
殿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是甲胄相撞的脆响,是戈矛拖地的闷响,是数千人同时屏息的寂静。
嬴轩的后背绷成弓弦。
他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宫墙四周的灯笼全灭了,只剩火场里这点光亮。
黑暗中影影绰绰全是持戈的士兵,矛尖反射的冷光,像极了无数双盯着咽喉的眼睛。
赵中车好手段。嬴政擦了擦嘴角的血,突然笑了,朕倒要问问,你费这么大劲扶胡亥上位,究竟图什么?
赵高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望着嬴政,又望向嬴轩,喉结动了动,最终低低道:陛下若真想知道...明日早朝,臣便当众说个明白。
夜风卷起地上的诏书,明黄绢帛掠过嬴轩脚边,被火舌一卷,瞬间化作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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