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的飞檐在暮色里勾出暗金轮廓时,嬴轩已穿过重重宫阙回到羽轩阁。
他掀开玄色大氅跨进门槛,腰间系统面板的震动便愈发清晰——方才在麒麟殿上,系统提示音被朝会的喧嚣盖了大半,此刻独处于熟悉的院落,机械音终于清晰炸响:叮!
宿主触发隐藏成就吏治清鸣,奖励商道巨擘召唤卡已存入系统空间。
是否立即使用?
嬴轩反手扣上雕花木门,指节在门闩上抵出青白印子。
他望着庭院里被夕阳染成金红的梧桐树,喉结动了动——自穿越到这大秦六年,他见过系统奖励的玄铁剑、兵法残卷,却从未像此刻这般心跳如擂。
南阳查案时,他看着杜家私铸的劣钱混进市坊,看着百姓用三枚真钱换一枚伪币的血泪,便知这天下缺的不只是刀枪,更是能让钱通、货通、民心通的商道。
系统面板泛起幽蓝光芒,一道光柱自他掌心腾起。
嬴轩后退半步撞在廊柱上,却顾不得疼——光柱里影影绰绰显出个人形,青衫皂靴,腰间悬着枚羊脂玉扳指,待光芒散尽,那人已立在青砖地上,正垂眸打量自己的衣袍。
沈万三?嬴轩试探着开口。
青衫男子抬眼,目光如刀般扫过庭院里的青铜灯树、廊下的青瓷花樽,最后落定在嬴轩腰间的玉螭纹带钩上。
他忽然弯腰行了个标准的商礼,右手按左拳,手肘与肩齐平:草民沈万三,见过六公子。声音沉稳如磬,竟半点不见初到异境的慌乱。
嬴轩喉间发紧。
前世他在史书中读过富可敌国的沈万三,此刻看着这人眼角细纹里沉淀的岁月,看着他手指因常年拨算盘磨出的薄茧,忽然想起南阳铸币坊里那些只会偷工减料的奸商——这才是能盘活大秦商路的棋子。
沈先生请起。他快走两步虚扶,某召先生来,是要委以重任。
沈万三直起身,目光扫过廊下悬着的羽轩阁金漆匾额:草民听系统说过,这是公子的私宅。他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扳指,不知公子要草民管的,是这一阁,还是这大秦的商道?
嬴轩瞳孔微缩。
好个沈万三,一开口便点破他的野心。
他反手摘下案上的茶盏,青瓷里还沉着半盏凉透的云雾毛尖——这是前日从楚地送来的新茶,因味道清苦,府里下人们都不爱喝。
先生且看这茶。他将茶盏推过去,楚地山间随处可见,百姓拿来煮水、喂马,可某听说,在江南的文人雅集上,这茶能换十匹蜀锦。
沈万三俯身嗅了嗅茶盏,指腹摩挲着杯沿的冰裂纹:公子是说,要把这山间草案头珍他忽然笑了,眼角细纹舒展成沟壑,草民在苏州做茶商时,曾用锦盒盛茶,让绣娘在盒上刺松风煮雪四个字。
那些读书先生买的不是茶,是二字的雅趣;富户太太们买的不是茶,是能摆在妆奁旁的体面。
嬴轩只觉热血上涌。
他想起在南阳街头,看见老妇用破碗盛着浑浊的井水;想起咸阳市坊里,商人们为半枚铜钱争得头破血流——若能让这茶从山间走到案头,让更多像茶叶这样的无用之物有价之货,大秦的百姓何愁没有活计?
先生可知某为何选你?他盯着沈万三眼里跳动的光,某要的不是只会囤货居奇的奸商,是能让天下人都有饭吃、有钱赚的商道巨擘。
沈万三忽然单膝跪地,羊脂玉扳指磕在青砖上发出脆响:草民幼时讨饭,饿晕在苏州首富的茶行门口。
是那掌柜的给了我半块炊饼,说商人的钱,要从百姓的锅里捞他抬头时眼眶泛红,公子若信得过草民,这羽轩阁的大管家,草民当定了。
嬴轩伸手去扶,指尖触到沈万三掌心的薄茧,像是触到了千百年后那些在商海里翻云覆雨的老掌柜。
他转头看向门外,暮色里秦风正抱着一摞账册站在台阶下,见他望来便躬身:公子,御膳房送来的食材已清点完毕,羊腿五斤,牛骨三副,还有新得的花椒、辣椒......
先收着。嬴轩打断他,目光重新落回沈万三身上,明日起,先生便搬来羽轩阁。
某要让全咸阳的茶商知道,这云雾毛尖,要论,更要论。
沈万三起身时整理了下青衫,袖中滑出个黄铜算盘,珠粒在暮色里泛着暖光。
他抚过算盘边缘的包浆,忽然道:公子可听说过?
草民在姑苏见过冬日里,几家邻居围着火炉煮一锅热汤,每人涮一片肉,汤越煮越香,钱越赚越暖......
嬴轩一怔,忽然想起后世市井里的火锅。
他望着沈万三眼里跳动的火苗,嘴角慢慢扬起——这老掌柜,怕是已经盯上了他让秦风备的那些牛羊骨。
去把炭盆搬来。他对秦风抬了抬下巴,再让厨房多切些薄片的羊肉。
暮色渐浓,羽轩阁的雕花木窗里透出暖黄灯光。
沈万三的算盘声和嬴轩的笑声混在一起,飘出庭院,撞碎了咸阳城即将降临的夜色。
炭盆搬来的时候,厨房正飘出半焦的羊肉味。
秦风抱着铜炭盆跨过门槛,就见三个小厨役围在案前对着羊腿发愣——锋利的片刀在羊腿上划出深浅不一的白痕,薄如蝉翼的肉片没切出几片,反倒是骨头上挂着参差不齐的肉渣。
最年轻的厨役急得鼻尖冒汗,刀把在掌心转得发颤:公子要的薄片......这羊腿硬得像石头,切不薄啊!
沈万三不知何时踱到后厨门口,青衫下摆沾了点炭灰。
他抄起片刀在羊腿上比了比,另一只手按住羊腿轻轻一推,冻过的羊肉才好切片。他屈指敲了敲案边的冰桶,把羊腿埋进冰里半个时辰,肉质紧了再下刀。又转头对发怔的秦风道:炭盆先放廊下,火太旺了汤容易滚沸,等汤料熬得差不多再端进去。
秦风张了张嘴,最终把这规矩比御膳房还多的嘀咕咽了回去——自打沈万三进了羽轩阁,连扫院子的婆子都开始按他画的货物流转图码放柴薪。
他抱着炭盆退到廊下,正撞见守门的小宦者跌跌撞撞跑来:六公子!
陛下乘步辇往羽轩阁来了,蒙将军、王将军都跟着!
廊下的青铜灯树一声被撞歪。
嬴轩正站在檐下看沈万三教厨役切肉,闻言指尖猛地掐进掌心。
他望着步辇转过朱漆影壁时露出的玄色车帘,喉结动了动——始皇已有三月不曾踏足皇子们的别苑,上回还是扶苏请罪时,如今突然驾临......
快收了炭盆!他冲秦风低喝一声,又扯了扯皱起的衣襟。
待步辇停在阶前,他已跪伏在地,声线平稳得像是早有准备:儿臣不知父皇驾临,有失远迎。
起来。始皇的声音带着病后特有的沙哑,却仍像青铜编钟般震得人耳底发颤。
嬴轩抬眼,正撞进那双熟悉的丹凤眼——眼尾的皱纹更深了,眼白里浮着血丝,却仍如利剑般穿透暮色。
听说你前日在朝上替章邯说话。始皇扶着蒙毅的手缓步登阶,玄色冕旒在风里轻晃,他被调去修直道,满朝都说是朕动了疑,偏你说直道通,粮草通,章邯不是被贬是被委以重任
嬴轩心跳如擂。
他想起三日前早朝,李斯暗示章邯手握三十万边军恐生异心,是他翻出地图指着重阳岭的险道:直道若成,九原到咸阳不过五日,到时候章邯的三十万大军,既是北境的盾,也是关中的矛。
儿臣只是说了实话。他垂眸盯着始皇鞋尖的云纹,忽然闻见若有若无的药香——是太医院新配的续命丹,他在麒麟殿外等召时曾闻过。
实话?始皇在廊下的胡床落座,目光扫过庭院里堆着的冰桶、案上的片刀,可实话总扎人。他指节叩了叩石桌,方才路过宗正寺,听见几位老氏族在骂朕宠庶子乱嫡庶。
你三哥昨日还去求他母族的老夫人,说六弟若得势,咱们这些嫡出的连汤都喝不上
嬴轩心口一沉。
他早知道氏族与皇子勾连,却没想到连素来低调的三公子都坐不住了。
暮色里,蒙毅站在始皇左侧,腰间的玉玦随着呼吸轻撞;王贲立在右侧,铠甲上的鱼鳞纹泛着冷光——两位重臣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像两柄悬着的剑。
父皇可还记得,儿臣在南阳查私铸钱时?他突然开口,喉间像是塞了团烧红的炭,有个老匠头说,他儿子想进少府学铸币,可少府的门房要收五贯钱的通传费。
五贯钱,够那孩子吃半年粗饭。
始皇的手指顿在石桌上。
儿臣后来查了,少府的铸币师、将作监的工匠,九成都是氏族子弟举荐的。嬴轩往前半步,玄色大氅扫过石桌边缘,他们不是没有本事,是连递名帖的机会都没有。
就像这锅里的汤——他突然指向后厨,那里飘来羊骨熬汤的香气,只放氏族的肉,汤会腻;加了百姓的菜,汤才鲜。
蒙毅的玉玦地撞在铠甲上。
王贲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发白——这是要驳斥的前兆。
儿臣想立书院。嬴轩迎着始皇的目光,一字一顿,不分出身,不论贫富,只要识字能算,都能来学算术、学匠作、学商道。
书院里的先生,从天下能人中选;书院里的学生,学成了能进少府、入将作监、管市坊。他想起系统空间里那卷商道典籍,想起沈万三说的,等书院开了,氏族再想垄断,得先问问天下百姓答不答应。
庭院里的风突然静了。
始皇盯着嬴轩发亮的眼睛,像是看见三十年前的自己——那时他在邯郸当质子,蹲在街角看老匠人教小乞儿铸剑,眼里也是这样的光。
他伸手摸向腰间的玉剑璏,那是当年母亲用碎玉磨的,此刻正烫得灼手。
你可知,这书院要花多少钱?蒙毅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冰水,少府一年的工费才三百万贯,你要建校舍、请先生、养学生......
商税。沈万三的声音从后厨传来。
众人转头,就见他抱着一摞算筹站在廊下,青衫上还沾着羊肉末,公子让草民管商道,草民便算过:若能整顿市坊、疏通商路,单是关市之税就能翻三倍。他将算筹往石桌上一摆,红筹白筹在暮色里排成阵列,三成建书院,两成修直道,剩下的......
放肆!王贲的剑出鞘三寸,寒光映得沈万三眉骨发疼,哪轮得到你这商贾置喙?
嬴轩挡在沈万三身前。
他能感觉到身后沈万三的呼吸,沉稳得像苏州城的老城墙。
而石桌上,羊骨汤的香气正漫过算筹,混着炭盆的暖,往每个人的衣襟里钻。
王将军且看。他弯腰拾起一片算筹,这筹是算学,那筹是匠作,合在一起,便是能拆了氏族壁垒的刀。他转头望向始皇,目光灼得人发烫,父皇若允,儿臣明日便请太仆寺画书院选址图;若不允......
若不允如何?始皇突然笑了,笑纹里却浸着霜,你要学扶苏?
嬴轩摇头:儿臣要学父皇。他望着暮色里渐次亮起的宫灯,想起前世课本里书同文,车同轨的注脚,当年您要统一度量衡,氏族骂您坏祖宗规矩;如今儿臣要开书院,他们也会骂。
可骂着骂着,规矩就成了您的规矩,天下就成了您的天下。
石桌上的羊骨汤滚了一声。
蒙毅的玉玦还在轻撞铠甲,王贲的手却慢慢松了剑柄。
始皇盯着那锅汤,看热气裹着香气撞碎暮色,忽然伸手拍了拍石桌:明日让太卜署选个吉日。他转向嬴轩时,丹凤眼里有星火在跳,书院的事,你牵头。
后厨突然传来瓷碗落地的脆响。
秦风抱着一摞白瓷碗跑出来,碗里盛着切得薄如蝉翼的羊肉片,却有两片滑落在地。
他涨红着脸要去捡,沈万三却弯腰拾起,吹了吹上面的灰:无妨,放汤里滚两滚,更鲜。
王贲皱起眉。蒙毅的鼻尖动了动,像是闻到了什么陌生的腥气。
摆宴。嬴轩对秦风抬了抬下巴,把汤炉搬来,让大家尝尝这新煮法。
暮色彻底沉了下去。
羽轩阁的雕花木窗里,炭盆的红光映着众人的脸——沈万三在调蘸料,秦风在摆碗筷,蒙毅摸着玉玦沉吟,王贲盯着汤炉皱眉。
而始皇望着那锅咕嘟作响的汤,忽然想起嬴轩说的——这汤里,有羊肉,有白菜,有他从未见过的辣椒,混在一起,竟比鹿肉羹还香。
只是,这香气里藏着的,究竟是暖,还是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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