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羽轩阁时,青铜灯树的烛火正被穿堂风撩得忽明忽暗。
嬴轩放下手中的稻穗图,目光扫过堂前那个跪坐的身影——葛衣洗得发白,高冠上的玉簪有些松动,腰间那柄未开锋的剑在烛火下泛着青灰。
韩相之后,博浪沙的力士,嬴轩指尖轻叩案上的虎符,声音像浸了霜的青铜,张良张子房,怎会来我这羽轩阁投效?
跪坐的人脊背猛然一僵。
张良抬头时,眼底似有星火炸开,又被他迅速压成一潭深泉:公子明知故问。他喉结滚动,指节在葛衣上掐出青白的印子,韩成那迂腐之辈守不住韩国旧部,我若再跟着他耗在衡阳,怕是要等大秦的铁骑踏碎最后一片韩土,才想起该寻条活路。
嬴轩忽然笑了,指节抵着下颌:张子房的活路,是跪在这里求我赏口饭吃?他起身绕过案几,玄色衣摆扫过张良膝头,博浪沙那柄大铁锥,我让人量过——重一百二十斤,抛射角度偏了三寸。他屈指敲了敲张良腰间的剑,剑未开锋,锥偏三寸,张先生这谋算,倒像极了我前日在黔中见的新稻苗,看着茁壮,根须却扎不深。
张良瞳孔骤缩,猛地攥紧腰间剑柄。
未开锋的剑格硌得掌心生疼,这痛感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血气——他自小读百家书,弱冠便游历各国,博浪沙一锥惊天下,连始皇帝都为之震怒,何时被人如此轻慢过?
公子是在说我谋事不周?他声音发颤,博浪沙若成,大秦的车架里...
躺的是具空棺。嬴轩截断他的话,从袖中抖出一卷竹简抛在他脚边,黑冰台的密报,始皇帝东巡车架有七辆,每辆形制相同。
你派的力士砸中第三辆时,陛下正坐在第五辆里饮葡萄酒。他俯身盯着张良发红的眼尾,谋刺帝王,连对方的行止都摸不透,张先生这韩国遗民智囊的名号,怕也是虚的。
张良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三日前在衡阳与韩成的争执——那老匹夫抱着半块韩国玉圭不肯松口,说秦失其鹿,天下共逐,可连咸阳的风向都摸不清。
他咬了咬牙:今日我来投效,是见公子...
见我调太府寺粮册,翻军仓存粮?嬴轩退后两步,重新坐回主位,张子房,你当我是在学那些宗亲子弟争储?他抓起案上的新稻穗图晃了晃,老秦人缺的不是粮,是能让粮长在地里的法。
你若只会算人心,算不出天时地利,我要你何用?
殿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窗纸哗啦作响。
张良望着案头那幅沉甸甸的稻穗图,喉间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絮。
他忽然想起在韩国旧都见过的农书,上面写着上田亩产百石,可眼前这图上的数字是两千零四十斤——比他所知的最高亩产翻了二十倍。
公子...究竟要什么样的人?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哑,我...我读过《神农》《野老》,能...
读过?嬴轩嗤笑一声,我在黔中让老农教新稻育秧,那些白了头的老把式,没读过半卷农书,却能说出秧苗要像婴儿,日头不能晒狠了,水不能泡深了他抽出腰间佩剑往地上一掷,剑刃在青砖上擦出火星,张先生,你那些装在书里的谋略,在我这儿连块垫脚石都不如。
张良盯着地上的剑,耳中嗡嗡作响。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被剥了层皮——从前那些被人追捧的,在这个六公子面前,不过是孩童堆的沙堡。
他想起方才进门时,秦风检查他腰间的剑用了半柱香,想起嬴轩转动虎符时那声轻响,这才惊觉:从他踏入咸阳城起,便已在对方的棋局里。
张先生要走便走,嬴轩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但记住——我这里不要跪着求活的,要能把新稻种遍天下的。他抬眼时,烛火在眼底跳动,你若想通了,随时可以回来。
张良起身时,膝盖因跪得太久而发麻。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剑,指尖触到剑身的凉,忽然想起方才嬴轩说的。
博浪沙的锥没砸中始皇帝,可这稻穗图上的数字,怕是比那柄铁锥更能掀翻天下。
他握着剑退出殿门时,回头望了一眼——嬴轩又埋下头看稻穗图,玄色衣摆垂在案前,像片压得住风雨的云。
殿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
张良裹紧葛衣往宫门走,靴底碾碎的雪粒发出细碎的响。
他摸了摸怀中那卷没来得及掏出的《六韬》,忽然觉得沉得压人。
而在羽轩阁内,嬴轩望着张良消失在雪幕中的背影,指尖轻轻叩了叩案头的虎符。
窗外的雪越下越急,他望着殿外被雪覆盖的宫道,忽然对候在廊下的秦风道:备车,明日寅时出城。
公子要去哪儿?秦风缩了缩脖子,裹紧身上的狐裘。
咸阳城外三十里,有个老兵村。嬴轩将稻穗图小心收进青铜匣,始皇帝当年在邯郸挨过饿,这些跟着他打天下的老兵...该去看看了。
雪片扑在窗纸上,模糊了殿内的烛火。
嬴轩望着匣上凝结的薄霜,嘴角勾起半分笑意——这雪,倒像是替他铺了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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