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车的锦帘被夜风吹得掀起一角,秦始皇放下手中竹卷时,指腹还残留着新纸特有的光滑触感。
蒙毅的密信就摊在他膝头,不是寻常的竹简,而是一沓米黄色的薄纸,字迹工整得像是刻在玉上——这是六公子嬴轩让人快马送来的,说是用树皮麻头捣浆制成,比竹简轻便十倍。
陛下,要添炭吗?车外小黄门的声音带着三分谨慎。
秦始皇没有应声,他望着纸页边缘未干的墨痕,喉结动了动。
从前批阅奏疏,一车车竹简能压垮三匹健马;如今这叠纸,单手就能托起整个陇西郡的秋粮奏报。
他想起昨日嬴轩说纸可载道,道通则民智开,当时只当是少年人说的狂话,此刻指尖抚过纸纹,竟真生出几分天下在握的错觉。
唳——
一声尖啸刺破云层。
秦始皇猛地抬头,车帘外一只苍鹰正盘旋在山梁上,铁灰色的翅膀掠过月光,投下的阴影像把悬着的剑。
他的指尖掐进案几,那里还留着当年荆轲行刺时的刀痕——同样是这种阴鸷的鸟,当年在易水河畔,也是这样的叫声。
赵爱卿。秦始皇掀开车帘,夜风卷着松涛灌进来,吹得他玄色冕旒乱颤。
龙骧军统领赵云正骑着乌骓马巡到近前,铠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处山谷,你怎么看?
赵云抬头望了眼两侧陡峭的山崖,手掌按上腰间横刀。
山风灌进他的衣领,带着股若有若无的土腥气——是新翻的土。陛下,此谷名为鹰嘴崖,两侧山壁可藏千人。
末将昨日探路时见山脚下有断枝,像是有人清理过灌木。他的声音沉得像敲在青铜上,末将恳请增派三百弩手前压,左右各布二十骑游哨。
车旁的李斯捋了捋胡须,嘴角扯出抹笑意:赵将军未免太过小心。
我大秦东巡车队甲士过万,六国余孽早成惊弓之鸟,岂敢在陛下驾前造次?他的广袖扫过腰间玉璜,发出细碎的脆响,再说,若是因此延误行程,误了泰山封禅吉时......
丞相。秦始皇的声音像淬了冰,当年博浪沙锥击,你我都在车架里。李斯的笑容僵在脸上,喉结动了动,到底没再说话。
秦始皇转向赵云,目光如炬,依你所言,即刻办。
赵云抱拳时铠甲相撞,震得马颈上的铜铃叮当响。
他拨转马头,马鞭在半空劈出响雷:前军加速!
左右各出二十骑!
弩手列雁行阵——
马蹄声如急雨般炸响,东巡车队的灯笼连成一条流动的星河,向山谷深处涌去。
与此同时,鹰嘴崖东侧的地洞里,张良的指尖正掐进潮湿的土壁。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洞外虫鸣,一下下撞在太阳穴上。
身侧的沧海君攥着百斤重的铁椎,掌心的汗把牛皮护腕都浸透了,粗重的喘息喷在他后颈:先生,秦军加了快马,怕是要冲过去......
莫慌。张良反手按住力士的手腕,触感像按住块烧红的铁。
他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在水面的叶,却带着种让人镇定的力量,你闻闻,风里有松脂味。沧海君愣了愣,用力吸了吸鼻子——山风卷着松涛灌进来,确实有股清冽的香气。这说明风是从西北往东南吹。张良指了指洞顶,那里用松枝掩着个碗口大的透气孔,等车队过到中间,你把铁椎抛高些,风会带它偏半尺。
地洞里突然响起铁器摩擦的声响,是个年轻刺客在擦匕首。先生,当年博浪沙......
住口。张良的声音陡然冷下来。
他望着洞外透进来的月光,想起那个血浸的清晨——博浪沙的铁椎砸中副车时,他藏在芦苇荡里,看着始皇帝的车架绝尘而去,耳边是韩王遗孤的哭声。
此刻他摸向怀中的玉玦,那是韩王临刑前塞给他的,边角还带着血锈。今日不同往日。他的指腹摩挲着玉玦上的云纹,这洞是我带人挖了三个月,每块石头都量过尺寸。
洞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年轻刺客的匕首当啷落地,沧海君的铁椎压得土壁簌簌掉渣。
张良侧耳听了片刻,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是秦军的前哨骑,在试探有没有伏兵。
马蹄声由近及远,刺客们紧绷的脊背慢慢松下来,有人开始擦额角的汗,有人摸出干粮啃起来。
只有张良还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目光透过透气孔,死死盯着山谷中央那棵歪脖子老松。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洞壁上像柄未出鞘的剑。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里,混着越来越近的车辚马啸——那是始皇帝的车架,正往他设下的局里,一步步走过来。
地洞里的年轻刺客啃了半块炊饼,喉结滚动着咽下最后一口,刀鞘磕在土壁上发出闷响:先生,秦军前哨都走了半个时辰,再没动静。
莫不是咱们白挖这三个月地洞?他话音未落,沧海君的铁椎突然压得地面一颤——张良反手攥住他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看那棵老松。张良的声音轻得像游丝。
年轻刺客顺着他目光望去,月光下歪脖子老松的枝桠正微微晃动,松针簌簌落在铺满碎石的谷道上。方才山风是西北向,张良指节抵着洞顶透气孔边缘,可现在松枝往西南摆。他摸向怀中玉玦,韩王血锈的边角硌得掌心生疼,风转向了。
洞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这次不是游哨的轻快踏击,是重甲骑兵特有的闷响——杨再兴的银枪挑开半幅皮帘,玄铁枪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是先锋营主将,铠甲上还沾着晨露,望着两侧空荡荡的山崖笑出了声:赵统领也忒小心,这穷山恶岭能藏得了刺客?
末将前日在函谷关,三箭射落三只猎鹰,那才叫——
杨将军!赵云的断喝混着马嘶炸响。
龙骧军统领的乌骓马前蹄扬起,他勒紧缰绳指向东侧山壁:看岩缝!
所有人抬头。
东侧崖壁上,原本青灰色的岩石正渗出暗红——是被松油浸透的火绳,在月光下泛着诡谲的光。
杨再兴的银枪坠地,他突然想起方才经过山脚时闻到的焦糊味,不是松脂,是火油混着硫磺!
有伏兵——
这声喊被爆炸声撕成碎片。
山顶滚下的火球撞在谷道中央,松油裹着碎石炸开来,火光映得半边天通红。
杨再兴被气浪掀得撞在车辕上,嘴角溢出鲜血;赵云的横刀砍中飞石,火星溅上他的护心镜;最前排的弩手连人带盾被掀翻,青铜弩机在火中烧得通红。
盾阵!赵云的嗓子喊得破了音,左军护驾,右军封谷口——他的话被第二声爆炸淹没。
西侧山崖同时腾起火球,滚木夹杂着带火的箭簇倾泻而下,砸在秦军甲士头上,烧得皮甲滋滋作响。
秦始皇扶着车轼站起,玄色冕旒在火光中乱颤。
他望着被火光照亮的山崖——那里密密麻麻冒出黑影,是裹着葛布的刺客!
他们腰间挂着竹筒,每滚下一颗火球就往岩缝里塞新的;另有一拨人伏在石后,手中弩机泛着冷光,正是当年博浪沙的样式。
陛下!蒙毅扑过来要护驾,却被秦始皇抬手拦住。
帝王的指节按在腰间太阿剑上,剑鞘上的螭纹硌得他掌心生疼。
他望着混乱的前军,杨再兴正拖着银枪往火团里冲,铠甲上的鳞叶被烧得卷曲;赵云的乌骓马中了箭,正人立着嘶鸣,他却已滚到车旁,横刀划出半圆护住车架。
丞相!李斯被惊马撞得跌坐在地,广袖沾了血污。
他抬头正撞进秦始皇的目光,那眼神冷得像冬日的渭水:当年博浪沙,你说六国余孽不足为惧李斯的喉结动了动,突然听见头顶破空声——是箭雨!
遮天蔽日的弩箭从东西两侧山崖射下,撞在盾阵上叮当作响,几支擦着秦始皇的冕旒飞过,在车帘上钉出蜂窝。
地洞里,年轻刺客的匕首终于派上用场——他割开洞口的松枝伪装,热浪混着焦糊味涌进来。
沧海君的铁椎在掌心磨出血泡,却握得更紧了:先生,现在?张良盯着谷道中央那辆最华丽的温凉车——车帘被箭雨掀开一角,能看见玄色冕旒的轮廓。
他摸出怀中玉玦,对着月光照了照,玉纹里的血锈像条游动的蛇。
等第三波箭雨。张良的声音稳得像刻在青铜上,第一波乱阵,第二波压盾,第三波...他们会把盾举高护头。他望着刺客们在岩缝里装填的第三批弩箭,那时车驾会露半尺空隙。他转向沧海君,你抛椎时,风会带它偏三寸——
先生!年轻刺客突然拽他衣袖,
谷道中,杨再兴的银枪挑飞三支弩箭,枪杆扫过燃烧的滚木,火星溅在他脸上。
他抹了把血,望着山顶的刺客们大笑:鼠辈!
当年博浪沙砸副车,今日连正主都摸不着——他的话突然卡住,因为他看见东侧山崖上,那个裹着粗布的巨汉正举起百斤重的铁椎,月光下铁椎的影子像把悬在头顶的刀。
沧海君的肌肉绷得像铁铸,他能听见自己骨骼的吱呀声。
铁椎的尾端刻着韩王的姓氏,此刻正贴着他的锁骨发烫。
张良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他嘶吼着将铁椎抡过头顶,松涛卷着热流灌进喉咙,铁椎划破空气的尖啸混着秦军的惊呼,成了他耳中唯一的声响。
铁椎划着弧光飞向温凉车。
杨再兴的银枪突然出鞘,枪尖挑在铁椎尾端的刻痕上——他想起昨日嬴轩说的凡重物抛射,必有轨迹,想起六公子在演武场用算筹画出的抛物线。
枪杆震颤的力道透过掌心传到肩背,他咬碎了后槽牙,银枪在月光下划出一道白练,正撞在铁椎下落的节点上。
当——
火星四溅中,铁椎擦着温凉车辕砸进土里,震得山谷嗡嗡作响。
杨再兴单膝跪地,银枪插在身侧,汗水混着血珠滴在焦土上。
他抬头望向山崖,正撞进那个巨汉喷火的双眼——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眼神,像要把这天地都烧成灰烬。
而在更暗处,张良摸着怀中碎裂的玉玦,指腹被锋利的断口割得鲜血淋漓。
他望着谷道中那个持枪而立的身影,突然想起嬴轩送来的纸页上,写着将者,智信仁勇严。
此刻月光下,杨再兴的铠甲还在冒烟,银枪却挺得笔直,像根扎进地脉的剑。
张良的手指蜷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土上。
他知道,今日的局破了。
但更狠的棋,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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