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霁的羽轩阁飘着淡淡药香,廊下冰棱在日头里融出细水,叮咚落进青石板的凹痕。
嬴轩掀帘进来时,肩头还沾着未掸尽的雪粒,目光先落在廊柱边的青衫身影上——张良正低头用茶盏温手,指节抵着案几上摊开的羊皮地图,指腹在二字上轻轻碾过。
子房来得早。嬴轩解下玄色大氅搭在椅背上,火盆里的松香腾地窜高,映得他眉峰更冷,老周的事,你比我先知道?
张良抬眼,银杏叶似的眼尾微挑:昨夜子时三刻,巡城卫的人往少府送了尸检呈报。他从袖中抽出张染血的契书,推到嬴轩面前,凶手用的是赵府私制的淬毒匕首,刃纹和去年刺杀蒙恬将军的那把分毫不差。
嬴轩指尖叩了叩契书边缘,烛火在他眼底晃出暗红:赵中车急了。他忽然笑出声,指节抵着下颌,我让老周三日前开卖细盐,原想引他等五日——到底是高估了阉人的耐性。
六公子倒是算准了。张良垂眸拨弄茶盏,青瓷与木案相碰的脆响里,藏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用百姓的怨愤当柴,再拿赵高发的火来烧。
只是这把火...他抬眼时,目光像穿过层层雾霭,烧起来容易,灭的时候,可会烫着递火的手?
嬴轩的指节在案几上敲出轻响,忽然倾身凑近:子房可知,为何细盐要选在西市卖?不等回答,他指尖划过地图上西市旁的二字,老周的盐车空了,巡城卫的人会查;少府的盐引没了,阿爹的病榻前,赵中车的手该往哪儿伸?他忽然抓起案上的银杏叶,叶片边缘的锯齿割得掌心发疼,你我要的从来不是赵高发火,是要让阿爹看见——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动大秦的盐,动大秦的民。
张良的喉结动了动,终是没再说话。
他起身时,青衫扫过案角的茶盏,半盏残茶泼在二字上,墨色晕开,像团化不开的血。
咸阳城门的铜铃被北风撞得叮当响。
季布勒住青骓马,马鼻喷着白汽,在他脚边堆出个小雪堆。
他仰头看向城楼上的字大旗,对身侧的钟离眛道:王离这老匹夫,比传闻中还能拖。
钟离眛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玄铁重剑在腰间撞出闷响:十车细盐,他查了三回。他目光扫过身后的盐车,粗麻布袋上汉中盐商的朱印被雪水浸得发皱,再耗下去,申时前到不了西市。
话音未落,城楼传来铜锣响。
王离披着锁子甲走下阶梯,铁靴碾得积雪咯吱响。
他走到季布马前,粗糙的指节叩了叩盐袋:都说细盐金贵,老子倒要看看,这汉中的盐凭什么比官盐便宜一半。
季布翻身下马,靴底在雪地上踩出个深印:将军若不信,不妨亲自验验。他扯开一袋盐,捧起把雪白的盐粒,您看这颗粒,比官盐细三倍;放嘴里尝尝,半点硌牙的杂质都没有。
王离眯眼凑近,指尖蘸了点盐送入口中。
他忽然瞪大眼睛,转身对身后的亲卫吼道:去拿官盐来!待亲卫捧来粗盐,他将两种盐并排放在掌心——细盐雪似的铺了满手,粗盐却像撒了把碎沙。
好手段。王离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可你说这是汉中盐商的货,为何布袋上没盖官印?
季布从怀中摸出封信,封泥上字朱印在雪光里格外刺眼:将军若要官印,这封信里装着少府新批的盐引。他将信递过去,只是我家主子说,这十车盐要送到西市,按十文一斤卖。
王离捏着信的手微微发颤。
他撕开封泥的瞬间,北风卷着雪粒灌进领口,冻得他后颈发凉。
信纸上的字迹力透纸背:西市民怨,当以盐解。他抬头时,正撞进季布似笑非笑的眼——那双眼太冷静,冷静得像在看一场早已编排好的戏。
放行。王离将信揣进怀中,转身时锁子甲撞出哗啦响,告诉你们主子...这十车盐,他最好卖得干净。
西市的日头偏西时,秦始皇的玄色马车停在了巷口。
他掀开车帘的手顿了顿——街心围了圈人,锦缎绣着字的锦衣卫正揪着个老妇的衣领,粗盐袋地砸在她脚边:十文一斤,爱买不买!
老妇缩着脖子,枯枝似的手攥着半串铜钱:官爷,我家就剩这二十文...买两斤够吗?
两斤?锦衣卫的刀鞘重重磕在她膝弯,老妇跪在雪地里,十车盐,申时前必须卖完!
少一文,你儿子在牢里的腿就少条!
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前儿老周的盐卖十文,人倒死了;今儿这锦衣卫的盐也卖十文,倒像逼命...
逼命?人群里突然有人喊,听说这盐是六公子的!
上个月他在北地送药,这月就送盐,莫不是要学圣人...住嘴!另个声音压低了吼,没见锦...哎官爷您去哪儿?
秦始皇的手指深深掐进车帘的金线里。
他下马车时,玄色斗篷扫过雪堆,惊得路边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王翦紧随其后,目光扫过人群时顿了顿——街角的茶棚里,三个戴斗笠的人正低头喝茶,斗笠边缘垂下的红绳,和赵府门廊的流苏一模一样。
陛下?王翦的声音压得极低。
秦始皇没应声。
他走到那老妇跟前,弯腰将她扶起来。
老妇抬头时,浑浊的眼突然瞪得滚圆——这布衣老者的眉眼,和咸阳宫照墙上的始皇帝像,像得教人腿软。
老人家。秦始皇的声音发哑,这盐...真的十文一斤?
老妇嘴唇直哆嗦,半天才憋出句:官...官爷,您买两斤吧,我儿子...我儿子还在牢里...
秦始皇从袖中摸出锭银,这十车盐,我全要了。
锦衣卫的刀地出鞘,寒光映得雪更白:哪来的老东西...放肆!王翦的手按在剑柄上,声如洪钟,这是...
王将军。秦始皇抬手打断,目光像淬了冰的剑,去把市令找来。他转身时,斗篷带起的风卷走了老妇的铜钱串,铜钱丁零当啷滚进雪堆,再...去羽轩阁,传六公子。
街角茶棚里,戴斗笠的人放下茶盏。
最左边的那个摸出枚青铜虎符,指腹在字上蹭了蹭,压低声音:动手。
王翦的耳尖动了动。
他转头时,只看见三顶空斗笠歪在桌上,茶盏里的水还冒着热气。
西市的天暗得快,暮色里飘起细雪。
秦始皇站在盐车前,看着百姓们攥着盐袋渐渐散去,掌心还留着老妇铜钱上的锈味。
他摸出怀里的信,西市民怨,当以盐解几个字被体温焐得发烫。
陛下。王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六公子到了。
秦始皇将信重新揣进怀中。
他转身时,看见嬴轩正穿过人群走来,玄色大氅上落满雪,像披了层霜。
阿爹。嬴轩在五步外停住,声音里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轻颤。
秦始皇的目光扫过他肩头的雪,扫过街角空了的茶棚,最后落在那十车快空了的盐袋上。
他张开嘴,又闭上,喉结动了动,终是只说了句:跟我回宫。
雪越下越大,模糊了宫墙的轮廓。
嬴轩跟着秦始皇的脚步往前走,靴底碾过积雪的声音里,混着远处传来的读书声——苛政猛于虎也,不知道哪个学馆的儒生,正抑扬顿挫地念着《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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