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的晨雾还未散尽，西城门突然传来急骤的马蹄声。
三匹枣红马撞碎薄雾，马背上的使者裹着霜花的玄色官服猎猎作响，腰间铜铃随着颠簸叮当作响。
为首的骑士扯着嗓子高呼：公子羽大破匈奴！
北征军连克七部，俘牛羊三十万！
捷报——
城楼下卖炊饼的老汉用冻红的手抹了把脸，竹匾里的炊饼冷得硬邦邦的：上月不是刚报过破了狼旗部？菜担子边的妇人把破袄往怀里拢了拢，菜叶子上结着冰碴：捷报捷报，咱家娃都饿瘦三斤了。几个扛着夯土工具的民夫蹲在墙根，其中一个用草绳捆着的破鞋踩了踩地上的薄冰：上个月征粮，我家把种粮都交了。
城门下，萧何抚着青灰色的朝服下摆，目光扫过逐渐围拢又很快散去的百姓。
他身侧的张良穿着月白锦袍，腰间玉坠在晨风中轻晃，此刻却皱着眉望着使者消失的方向：萧大人，这是本月第三道捷报了。
捷报越多，国库越空。萧何的指尖在袖中掐了掐，前两日他刚看过户部的账册——存粮不足十万石，三川郡的灾情奏报还压在龙案上没批。
远处传来更鼓响，他抬了抬下巴，该上殿了。
麒麟殿内，龙涎香混着炭盆的焦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嬴政斜倚在青玉御座上，玄色冕旒下的面容比半月前更显苍白，连眼角的皱纹都泛着青灰。
他望着阶下跪着的冯去疾，老丞相的朝服后襟沾着未掸净的雪，声音发颤：启禀陛下，三川、南阳、颍川三郡今冬雪灾，流民已过十万。
国库存粮......不足十万石。
殿内静得能听见炭火爆开的轻响。
御史大夫劫捏着朝笏的手青筋凸起，他想起昨日在宫外遇见的流民，有个孩童抱着块冻硬的炊饼啃，啃着啃着就栽倒在雪地里——那炊饼，还是他让家仆扔的。
阿房宫的木料停运。嬴政突然开口，冕旒上的玉珠随着动作轻晃，匠作少府调三千人去三川郡，运粮......他的声音顿了顿，喉结动了动，从骊山陵调两万石粮。
陛下！王离突然出列，玄甲上的鱼鳞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匈奴未灭，北征军正是用粮之际！
若此时......
放肆！嬴政拍在龙案上的手震得玉扳指作响，他剧烈咳嗽起来，一只手撑着案角，指节白得几乎透明。
殿内众人齐刷刷跪下，王离的冷汗瞬间浸透了重铠，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他忘了，陛下最厌人提二字，尤其是在病中。
章邯。嬴政缓过气来，声音比刚才更哑，蒙恬的急报。
章邯从队列中走出，玄甲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他双手托着用锦帛裹着的竹简，走到御阶前单膝跪地：陛下，九原军急报。
嬴政伸手去接，那只手在半空停了停——他分明看见章邯的指节在发颤。
竹简入手带着凉意，他展开的动作很慢，慢到能数清简上的每道刻痕。
当二字跳入眼帘时，他的瞳孔微微收缩，随即把竹简递给身边的宦者：
宦者清了清嗓子，殿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九原军于腊月廿三击溃匈奴左贤王部，斩敌八千，俘牛羊十万......宦者的声音渐高，匈奴右谷蠡王之子屠耆自立为单于，各部纷争......
廷尉李斯第一个抬头，眼角的笑纹堆成一团，匈奴内乱，正是......
且慢。章邯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冰水。
他抬头时，众人这才发现他额角的冷汗正顺着下颌往下淌，后面还有。
宦者的手一抖，竹简掉在地上。
章邯弯腰捡起，指尖划过最后几行字，喉结动了动：屠耆单于遣使者至九原军帐，言愿以二十万青壮换粮草......他的目光扫过殿内骤变的脸色，北征军已应下，需朝廷拨粮三十万石，于开春前运至九原。
殿内瞬间静得能听见雪花落在瓦当上的轻响。
冯去疾的朝笏掉在地上，他望着嬴政青白的脸色，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嬴轩离京时说的话——儿臣必让匈奴的牛羊填满咸阳仓。
可如今，北征军竟要向朝廷要粮？
嬴政的手指深深掐进御座的檀木扶手，指腹抵着昨日新添的刻痕——那是他病中烦躁时用玉扳指划的。
殿外的北风卷着雪粒拍打窗棂，他望着殿门处晃动的玄鸟旗，恍惚间看见嬴轩离京那日，玄色劲装在风中猎猎作响，说：儿臣定要让匈奴的血，浇开咸阳的春。
退朝。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章邯留殿。
群臣鱼贯而出，冯去疾经过章邯身边时，听见他低声说：急报是蒙将军亲自写的，末将在九原见过公子......后半句被风声卷走，只余下殿外的更鼓声，一下一下，敲得人心发慌。
咸阳城的雪越下越大，西城门的守军望着远处模糊的雪线，突然揉了揉眼睛——那是不是有一片黑云在移动？
像极了大队人马踏雪而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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