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合，天边最后一抹霞光将云彩染成温柔的橘粉色。
容阖半倚在床头，身上只松松穿了件月白色的里衣，墨缎般的长发并未束起，随意披散在肩头，衬得他病后初愈的脸庞少了几分平日的倔强，多了几分难得的柔和。
他手里漫无目的地翻着一本闲书，目光却总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那条通往院门的小径。
当那抹熟悉的修长身影终于出现在月亮门洞下时，容阖的眼睛倏地亮了。
沈屹然不疾不徐地穿过庭院，晚风轻轻拂动他青色的学袍衣角，宛若踏着暮色而归的鹤。
“你来啦。”
待到沈屹然走近，容阖伸出手，自然而然地拉住他的手腕，将人带到自己床边坐下。
沈屹然顺着他的力道坐下，目光在他脸上细细逡巡片刻，并未在意他衣衫不整、散发未梳的随性模样，只温声问道：“嗯，可感觉好了些？”
说着，他十分自然地抬手，用手背轻轻贴了贴容阖的额头，感受那上面的温度，他的指尖带着春日傍晚微凉的触感，贴在皮肤上很舒服。
容阖享受般地眯了眯眼，像只被顺毛的猫:“好多了，我明天就回学堂。”
“不再多休息一两日？”
沈屹然微微蹙眉，“你病体初愈，不必如此着急。”
“不要。”
容阖毫不犹豫地摇头，偷偷瞥了一眼面前的人，随后低下头，“再躺下去骨头都要酥了，而且……落下太多功课，心里总是不安。”
沈屹然了然地看着他，不再劝阻，只轻轻颔首：“好，既如此，我先给你讲讲今日先生授课的内容，免得你明日回去一头雾水。”
“嗯！”容阖立刻开心地点头，连忙往床里侧挪了挪，给沈屹然腾出更多位置，又拍了拍身边的空处，示意他坐得更近些。
沈屹然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从善如流地靠坐过去，自怀中取出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的纸笺。
那是他今日听课的笔记，字迹清隽工整，条理分明。
“今日先生主要讲了《左传》中‘郑伯克段于鄢’一节，”
他没有照本宣科，而是将史实与人性洞察相结合，时而引经据典，时而设喻比拟，将一段复杂的历史纠葛讲得深入浅出，鞭辟入里。
容阖听得入了神，双手抱膝，下巴抵在膝盖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沈屹然。
“……故而，与其说郑伯克段是兄弟阋墙的悲剧，不如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清算。庄公隐忍多年，非为顾念手足之情，实为等待一个能一举铲除后患、且不损自身贤名的时机。”沈屹然总结道，目光转向容阖，“你可明白了？”
容阖用力点头，脸上带着豁然开朗的兴奋：“明白了！你讲得比先生还清楚！”
他忍不住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到沈屹然身上，指着笔记上的一处问道:“这里，你引用的《战国策》里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好像不太懂……”
他的发丝随着动作滑落，有几缕轻轻蹭过沈屹然的手臂，带来微痒的触感。
沈屹然垂眸看了看那如墨的青丝，神色未变，耐心地为他解释起那句策论的深意。
室内烛火不知何时已被小厮点燃，暖黄的光晕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交织在一起。
时间在专注的讲学与聆听中悄然流逝，当沈屹然将今日所授的重点难点都梳理完毕时，夜已深了。
“大致便是这些了。”
沈屹然放下手中的纸笺，微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颈，“以你的聪慧，明日回去定能跟上进度。”
容阖仍沉浸在方才的思绪中，闻言回过神来，眼中满是钦佩与满足：“沈屹然，你真是太厉害了。”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连忙掀开被子下床，趿拉着鞋子跑到靠墙的红木圆桌旁，从底下提出一个沉甸甸的用油纸和细绳仔细包扎好的包裹。
“这个，给你。”
他将包裹塞到沈屹然怀里，脸上带着些许不自然的红晕，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对方。
“你拿回去吃，是城里‘酥香斋’的各色糕点，我让安福每样都带了一些……各种口味的，总有一款是你喜欢的。”
那包裹入手沉实，散发着淡淡的甜香与油墨香气。
沈屹然微微一愣，看着容阖那副明明想讨好、却又强装镇定的别扭模样，心中一片柔软。
他刚想开口，容阖却像是生怕听到拒绝的话，急急打断了他。
“必须收下！”
容阖抬起头，瞪着眼睛，语气凶巴巴的，耳根却红得透彻，“不然……不然以后别来见我了！”
这毫无威慑力的威胁让沈屹然哑然失笑。
他看着眼前这个像只虚张声势小兽般的少年，无奈地摇了摇头，将那份沉甸甸的心意稳稳提在手中。
“我并没说要拒绝。”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笑意，目光温和地看着容阖，“多谢容小少爷费心记挂。”
听到他收下，容阖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却又努力想压下去，最终形成一个别扭又可爱的弧度。
“这、这还差不多。”他小声嘟囔着，重新爬回床上，用被子盖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沈屹然。
沈屹然提着糕点站起身：“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明日学堂见。”
“嗯。”容阖躲在被子里，闷闷地应了一声。
直到那抹青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容阖才猛地从被子里钻出来。
他脸上的红晕未退，心跳得飞快，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喜悦与甜蜜的情绪在胸腔里鼓胀着，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在宽大的床铺上滚了两圈，将脸埋进还残留着沈屹然身上清冽气息的枕头里，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重新躺好，拉高锦被，望着帐顶绣着的缠枝莲纹，只觉得窗外稀疏的星子都变得格外明亮动人，闭上眼睛，唇边的笑意久久不曾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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