剿灭花氏、清算初氏的风波,如同北境一场罕见的特大暴风雪,来得猛烈,去得却也迅疾。短短数日间,榆次玉涵虚苑被连根拔起,平城木樨藏秋化为历史尘埃,九万宗的天空仿佛被这场风暴彻底洗涤过一遍,显出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各方势力都在舔舐伤口,消化所得,重新划定着无形的边界。
约莫一周后,一份以晋阳曼珠玄华宗主凤亦安名义发出的、措辞严谨而克制的传讯,悄然送至各宗宗主以及绝情峰谢墨微手中。传讯中,凤亦安以联盟发起者与此次行动主导者的身份,提议于一个半月后,在曼珠玄华宗举行一场“战后议事暨联谊之宴”。理由冠冕堂皇:旨在“共商善后,厘定秩序,稳固九宗和睦”。实则谁都明白,这既是胜利者对成果的展示与巩固,也是新一轮利益划分与势力平衡的开始。之所以定在一个半月后,正是因为刚刚经历连番大战,各宗皆需时间整顿内部,恢复元气,也让紧绷的神经得以稍弛。
绝情峰顶,新建的寒玉殿已巍然矗立。通体由更加剔透坚韧的万年玄冰精英铸就,殿宇轮廓比以往更加锋锐凌厉,檐角冰棱如剑指天,在日光下折射出冰冷炫目的光华,气势恢宏,足以震慑八方。然而,当谢墨微缓步踏入这崭新的殿堂时,浅琉璃色的眸子扫过空旷的内部,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殿内极其宽敞,高阔的穹顶,光洁如镜的冰壁地面,一切都符合仙尊道场的规制,甚至更加气派。但……太空了。昔日那些他用了多年、早已习惯其位置与气息的玉案、书架、蒲团、置物架,乃至墙角那盆永远青翠的寒雾松……全都随着旧殿的崩塌而化为乌有。新的殿堂,就像一幅刚刚铺开的、巨大而空白的画卷,冰冷,陌生,缺乏那种经年累月形成的、称之为“归属”的细微痕迹,更遑论“家”的温存。
尤其是当他走到原本属于茶室的那个位置时——那里现在只是一片与其他地方别无二致的空旷冰面,连曾经摆放茶台的凹痕都无处可寻——一股细微的、却切实存在的烦躁感悄然爬上心头。
……真烦人。 他面无表情地想着。重建殿宇容易,但要将那些浸润了个人习惯与时光印记的琐碎物件一一找回或重置,却着实是件耗神费力、且令人不悦的事情。他素来不喜在这些俗务上花费太多心思。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停在殿门处,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是未恙。他伤势已大致痊愈,此刻正探头望进来,目光先是在师尊清冷的背影上停留一瞬,随即也扫过了这空空荡荡、显得格外冷清的大殿。
“师尊,”未恙走进来,声音放得轻缓,“这新殿……气象果然不凡。只是……似乎还缺了些摆设?”他观察着谢墨微的神色,斟酌着词句,“弟子见库房中还有些不错的暖玉案几、冰晶屏风之类,是否需要弟子去取来,帮师尊布置一二?总归……要有些日常用的物件才好。”
谢墨微没有立刻回答。他依旧望着那片原本该是茶室的空间,沉默了片刻。暖玉案几?冰晶屏风?那些固然是好的,但他此刻最惦念的,并非这些华而不实的摆设。
“不必。”他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常,却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针对眼前空旷的淡淡不豫,“那些琐碎之物,日后再议。”
他转过身,看向未恙,浅琉璃色的眸子清晰地映出徒弟的身影,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地吩咐道:“先将茶室重新布置起来。要快。”
未恙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掠过一丝了然。是了,师尊嗜茶,茶室几乎是他除了静室之外待得最久、也最为放松的地方。那不仅仅是饮茶之所,更是他独处、静思、甚至偶尔流露出些许真实情绪的方寸天地。旧殿被毁,师尊最心疼、最不习惯的,恐怕就是没了这处茶室。
“弟子明白!”未恙立刻应道,脸上露出积极的神色,“弟子这就去办!定寻最好的材料,按……按师尊旧日习惯的模样,尽快将茶室复原!”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师尊可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或是怀念旧日哪件茶器?弟子尽力去寻相似的。”
谢墨微看了他一眼,对于徒弟这份难得的细心和积极,并未多言,只淡淡道:“你看着办便是。清净,雅致即可。旧物……不必强求。” 有些东西,毁了便是毁了,强求一模一样的替代,反而徒增烦恼。
“是,弟子遵命!”未恙领命,行礼后便匆匆退下,干劲十足的模样与这空旷冰冷的大殿形成鲜明对比。
殿内重归寂静。谢墨微独自立于空旷之中,目光再次落向那片即将被重新赋予意义的空间。茶室……至少先把茶室弄好。有了煮水烹茶的一方天地,这过于空旷冰冷的新殿,或许才能稍微找回一点……属于“谢墨微”的、熟悉而安定的气息。
至于其他那些空荡荡的地方,日后慢慢填充也罢。总归,时间还长。而眼下,能有一处地方让他安心品一盏雪顶兰香,便足够了。
未恙领了布置茶室的差事,行动极快。他穿梭于库房与坊市,精心挑选每一样器物。师尊喜静,好雅致,他便在素净简约上下功夫:一方触手生温的静心暖玉茶台,几盏冰裂纹青瓷,红泥小炉配银壶,连蒲团都用最上等的冰蚕丝与宁神草编成。
他在新殿东侧临窗处辟出一方天地,以镂空竹影冰晶屏风巧妙区隔。暖玉茶台居中,蒲团矮几环绕,角落青铜香炉里燃着从千云釉那儿讨来的“寒梅冷香”。待一切布置停当,已是深夜。明珠柔光透过屏风,在地面投下斑驳疏影。新玉的微光与冷香交织,这方茶室静谧得恰到好处,只待主人。
未恙立在其中,指尖拂过光洁的玉台,心下稍安。正欲离去,右手中指上那枚朴素无华的玄铁戒指,忽地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凉的悸动。
他脚步一顿,低头看去。“情”化成的戒指静静圈在指上,漆黑无光,与平日无异。可那悸动清晰得不似错觉。自“醒来”后,“情”一直很安静,除了作为一件极其顺从、威力强大的法宝,再无特别。他微微蹙眉,凝神感应,戒指依旧沉寂,只回报以温顺的服从与深不见底的幽邃。
“许是这几日奔波,心神有些疲惫。”他摇摇头,只当是自己连日操劳产生的错觉。正要转身离开,目光瞥见茶室一角略显空旷,想起师尊似乎偶尔会赏玩些姿态奇崛的冰晶或枯木。殿内存放杂物的角落堆着些剩余的边角料,他蹲下身,想寻一块形状不错的玄冰石略作雕琢,权当清供。
指尖在一堆冰石中拨弄,触碰到一块通体幽黑、入手比其他玄冰更为沉重、内里仿佛有暗红色丝絮无声流转的奇异石块时——
右手中指的戒指猛地一颤!
这一次不再是细微的悸动,而是一种清晰的、带着警示意味的震动,仿佛在阻止他触碰此物。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阴寒的气息,从那黑色冰石中渗出,竟引得他体内潜藏的、被精心掩饰的魔元微微躁动了一瞬!
未恙心中一惊,立刻缩回手,体内功法急速运转,将那丝不该有的波动强行压下。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块黑色冰石。这东西……似乎对魔气有某种诡异的亲和力,甚至能引动他深藏的力量?绝情峰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是修建新殿时从冰川深处挖出的异物?
他小心翼翼地用神识探查,却又发现那石头除了格外阴寒沉重,并无其他明显的灵力波动或危险气息,方才那引动魔元的感应也消失无踪,仿佛只是他的错觉。但“情”戒指方才那明确的震动,却做不得假。
未恙盯着那石头,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警惕与不安。他修炼魔功之事,是绝密中的绝密,除了他自己,唯有师尊……或许隐约知晓却从未点破。这是他最大的底牌,也是最深的隐忧。任何可能暴露此秘密的苗头,都必须扼杀。
他不动声色地将那块黑色冰石单独捡出,置于一旁,决定稍后就将其彻底处理掉。做完这个动作,右手的“情”戒指似乎平静了下来,恢复了冰冷的常态。
然而,就在他起身,准备离开这堆杂物时,一阵极淡的、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眩晕感毫无征兆地袭来。眼前景象微微晃动了一下,耳边似乎响起一声极其模糊的、像是金属摩擦又像是低泣的杂音,快得抓不住,却让他的心脏莫名一紧。
他扶住一旁的冰柱,定了定神。眩晕感很快过去,一切如常。是最近太累了吗?还是……触碰那石头的影响?
未恙甩了甩头,将杂念抛开。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方精心布置的茶室,雅致,静谧,是他心目中师尊应有的样子。可不知为何,看着这完美的新景,他心底却泛起一丝极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空洞与寒意,仿佛眼前的一切都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不够真实。
他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右手中指的玄铁戒指。“情”安静地贴合着皮肤,冰凉,驯服。
“大概是我想多了。”他低声自语,转身走出了新殿,将那块不祥的黑色冰石也一并带走,准备丢入炼器炉中彻底焚化。
殿外风雪依旧,寒意刺骨。未恙走在回自己住所的路上,那阵短暂的眩晕和心底莫名的不安却萦绕不散。他修魔的秘密,师尊的纵容与底线,还有“情”偶尔难以理解的细微反应……这些碎片化的隐忧,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在他不曾觉察的深处,悄然涌动着。
他不知道那黑色冰石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情”为何会对它有反应。更不知道,这些细微的异常,正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第一颗石子,虽然涟漪微小,却已悄然指向了一条被迷雾笼罩、通往血色未来的小径。而此刻的他,只是本能地感到一丝寒冷,将衣襟拢得更紧了些,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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