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人从指间滑落时，苏容华听见的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碎裂了。
那支小兔子形状的糖人摔在地上，碎成无数晶莹的碎片，映着四周斑斓的灯火，宛如散落一地的星辰。可她已无暇顾及——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不远处那个修长的身影上。
月白色的青衫被晚风轻轻拂动，发间一根简朴的桃木簪，左耳垂上那颗小小的黑痣在灯火映照下若隐若现。这个背影她太熟悉了，熟悉到即使隔了三年光阴，即使身处万千人海，也能一眼认出来。
陆...明轩？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唇瓣颤抖得几乎发不出完整的音节。握剑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要撞断肋骨冲出来。
那人正侧首与身旁戴面纱的女子说话，唇角扬起她熟悉的弧度——右边比左边略高一些，露出那颗小小的虎牙。女子娇笑着将一枝红梅别在他襟前，他低头时，侧脸轮廓如刀削般分明。那道从眉骨延伸到鬓角的旧疤在灯火下格外清晰——那是三年前北戎之战中，她亲手为他包扎的剑伤。
让让！让让！
挑着糖葫芦担子的老汉从中间穿过，粗粝的吆喝声将苏容华从恍惚中惊醒。等她踉跄着拨开人群追去，那袭青衫已消失在巷尾转角。腰间玉佩与剑鞘相撞，发出凌乱的脆响，一如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跳。
幽深的巷子里，只剩几盏孤零零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在地上投下鬼魅般的影子。
苏容华站在岔路口，胸口剧烈起伏。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她才惊觉面具下的泪水已经浸湿了衣襟。抬手触碰脸颊，指尖沾到的湿润让她恍惚——自从陆明轩战死后，她已经三年没有流过泪了。
苏姐姐！
萧玉瑶提着裙摆追来，发间的珍珠步摇都跑歪了，细碎的珍珠在颊边晃动。你看见谁了？怎么了——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眼前的苏容华让她陌生——向来挺得笔直的脊背微微佝偻着，像是被什么无形的重担压弯了；那双总是锐利如剑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可怕；就连握剑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萧彻与林晚星随后赶到时，只见苏容华独自立在石桥上。河灯的光影在她素白的脸上明明灭灭，摘下的银狐面具悬在指尖，摇摇欲坠。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萧彻浑身一震——
船尾处，一个青衫男子正俯身为女伴系披风带子。他抬头时，眉眼如刻，赫然是三年前战报中尸骨无存的镇北侯世子陆明轩！
那人是谁？林晚星敏锐地察觉到萧彻瞬间绷紧的手臂肌肉。
陆明轩。萧彻声音低沉，三年前北戎一战，他率三千精锐断后...话到此处突然顿住。当年那场惨烈的战役后，是苏容华亲自带人翻遍尸山血海，最终只寻到那把嵌着镇北侯府家徽的断剑。
夜风掠过水面，吹散苏容华低喃的话语：或许……我看错了。她将面具重新扣在脸上，转身时深青色的袍角扫过桥栏上湿滑的青苔，回去吧。
回客栈的路上，萧玉瑶频频偷瞄苏容华。向来英姿飒爽的女子此刻走得极慢，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经过一个卖旧物的摊子时，她突然停下脚步，目光死死盯住一把青铜匕首——与陆明轩当年送她的定情信物一模一样。
林晚星悄悄买下那把匕首，却被萧彻拦住。别给她，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不忍，睹物思人，更痛。
二楼拐角的客房里，苏容华解下从不离身的革囊。倒出的羊脂玉佩已经被摩挲得温润透亮，背面死生契阔四字依稀可辨。她记得清清楚楚，三年前那个雪夜，少年将军临行前将它塞进她手里，指尖还带着边疆风雪的寒意：等我回来娶你。
窗外飘来零星的笙箫声，河灯顺流而下，像无数破碎的承诺。她突然想起方才陆明轩为那女子系披风时的神情——温柔得刺眼，专注得伤人。原来当年说非卿不娶的人，如今也会为别人挽发描眉。
你还活着...指尖抚过玉佩上细细的裂纹——那是她听闻噩耗那夜摔的，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泪水砸在玉佩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为什么不来找我？
她猛地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窗棂上，肩头剧烈颤抖，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三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将那份感情埋葬在北疆的风雪里，却原来只是自欺欺人。
隔壁房中，萧彻正在烛下皱眉沉思。烛火将他紧锁的眉头映在墙上，阴影深深。
当年北戎一役确有蹊跷。他手指轻叩桌面，陆明轩带的明明是三千精锐，却像主动往埋伏圈里钻。战后清理战场时，唯独他的尸首不见踪影。
林晚星为他添了杯热茶，茶汤在杯中微微晃动：“若他假死遁走，为何选在江南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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