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离开后许久，林珩才缓缓平复了剧烈的心跳。居住单元内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清醒。他不敢耽搁，立刻开始整理行装。
标准勘探装备包已经由准备中心发放，此刻正放在房间角落。他打开厚重的防水布包，逐一清点：一套带有基础空气过滤功能的防护服，几包高能量压缩口粮，一个多功能水壶（附带基础的净水功能），急救医疗包，辐射探测仪，一把多用途求生刀，以及一把型号老旧但保养尚可的激光手枪和三个标准能量弹匣。
这就是他前往死亡世界所需的全部依仗，简陋得让人心寒。
他将自己那几本残破的旧世界书籍小心地用防水布包好，塞进背包最底层。手指触碰到那冰凉的水滴状吊坠时，他停顿了一下。幻象中那个控制台上的红色符号与吊坠形状的隐约关联，让他对这父母唯一的遗物产生了更深的疑虑。它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和自己那该死的“共感”能力扯上关系？
没有答案。他只能将吊坠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冷的触感似乎能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随即将其塞进贴身衣物内。
收拾停当，距离集合时间还有一小时左右。他决定再去见一次巴图。
73号休息舱依旧笼罩在能源管制带来的昏黄光线和压抑氛围中。巴图独自一人坐在最角落的金属长凳上，那个扁平的金属酒壶放在手边，但他并没有去碰。他低着头，宽厚的肩膀微微佝偻着，像一头受伤的困兽。
林珩走到他面前，沉默地站定。
巴图没有抬头，声音沙哑而沉闷：“……决定好了？”
“嗯。”林珩应道。
“那个渡鸦……他亲自带队。”巴图终于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充满了担忧和一种更深沉的、林珩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小子，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安全部门里最冷的刀！他经手的任务，成功率是高，但跟他出去的人，能全须全尾回来的有几个？他眼里只有任务目标，其他一切都可以牺牲！”
林珩沉默着。他当然感觉到了渡鸦的冰冷和危险，但事已至此，别无选择。
“我查了点东西……”巴图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耳语，目光警惕地扫过周围，“关于‘铁山’……没那么简单。旧时代的记录语焉不详，但几次勘探队失联前传回的碎片信息里，不止一次提到过……‘异常的磁场’、‘结构完整的未知建筑’，还有……‘非自然形成的生命迹象’。”他用力抓住林珩的手臂，力道依旧很大，但这次带着的不是愤怒，而是恳切，“那里不只是一个能源节点，小子！那里有别的玩意儿！比辐射和变异生物更他妈邪门的东西！”
异常的磁场……未知建筑……这些词汇像钥匙一样，瞬间打开了林珩记忆的闸门——幻象中那扭曲天空下的黑色塔楼轮廓！他的心猛地一跳。巴图无意中印证了他幻象的部分真实性。
“我知道。”林珩看着巴图的眼睛，平静地说，“所以我更要去。”
巴图愣住了，看着林珩那超越年龄的冷静和决然，他张了张嘴，最终所有劝阻的话都化作了喉间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松开手，拿起旁边的酒壶，塞到林珩手里：“拿着。”
林珩一怔。
“外面……冷。”巴图扭过头，不看他，“必要的时候，喝一口，能暖身子，也能……壮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顿了顿，又补充道，“活着回来，小子。我……我等你回来给我讲外面的‘风景’。”
林珩握紧了手中带着巴图体温的酒壶，金属的冰冷外壳下，似乎传递过来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暖意。这是他在这座冰冷的“绿笼”中，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真实的情感纽带。
“我会的，巴图哥。”他郑重地将酒壶放进背包的侧袋，“保重。”
没有更多的告别言语，林珩转身，离开了休息舱。他怕再多待一刻，自己用理智构筑起来的决心会被这温暖的情感融化。他不能回头。
第三气闸舱位于“绿洲”的最上层，是通往外部世界的少数几个出口之一。这里的空气更加寒冷，金属墙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巨大的齿轮和液压传动结构裸露在外，散发着浓重的机油味。厚重的、足以抵御高强度冲击和辐射的合金闸门紧闭着，像一面巨大的墓碑，隔绝了两个世界。
当林珩抵达时，其他队员已经到齐。
渡鸦站在最前方，依旧是一身笔挺的黑色制服，与周围粗糙的工业环境格格不入。他正在检查手中的一个平板终端，上面流动着复杂的数据和地形图。
代号“夜枭”的瘦高男人已经换上了轻便的武装防护服，他那把改装过的脉冲手枪插在腿侧的枪套里，背后还背着一个长条形的武器箱。他靠在一个液压柱上，闭目养神，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生死任务，而是一次普通的散步。
光头壮汉则已经穿戴好了重型防护装甲，厚重的金属板覆盖了他大部分身体，右臂连接着一个多管旋转的能量武器基座，看起来就像一个人形堡垒。他正不耐烦地活动着脖颈，发出咔吧的轻响，看向林珩的目光依旧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而那个银发少女，则安静地站在一个装备箱旁边，她已经换上了一套合身的、带有许多口袋的灰色勘探服，让她看起来更加娇小。她怀里抱着那个老旧的数据板，手指仍在上面快速划动，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她脚边放着一个体积不小的金属箱，上面印着复杂的仪器图标。
“检查装备，最后一遍。”渡鸦头也不抬地命令道，声音在空旷的气闸舱内回荡。
林珩默默地走到指定的装备区，开始穿戴防护服，检查武器和生存物资。激光手枪握在手里的感觉有些陌生，冰冷的金属质感提醒着他即将面对的现实。
“菜鸟，保险开了吗？”一个粗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那个光头壮汉，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林珩。
林珩看了一眼手枪侧面的保险开关，确认处于关闭状态，然后才看向壮汉。
“哼，还算有点基本常识。”壮汉嗤笑一声，“我叫‘铁盾’，小子。记住，出去以后，跟紧我，别掉队，也别乱碰任何东西。我可不想因为你这种菜鸟的好奇心，把大家都害死。”
“林珩。”林珩报出自己的名字，不卑不亢，“我会遵守命令。”
“最好如此。”铁盾用他那只义眼（林珩这才注意到他的一只眼睛闪烁着微弱的红光）上下扫了林珩一遍，目光在他背包侧袋露出的金属酒壶上停顿了一下，嘴角撇了撇，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回自己的位置。
就在这时，气闸舱内响起了刺耳的警示音，红色的旋转灯亮起。
“所有人，穿戴完毕，进入预备区。气闸开启程序启动，三十秒后接触外部环境。”渡鸦收起终端，声音透过防护服内置的通讯器传来，清晰而冰冷。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跟随渡鸦走向气闸门旁一个用黄色线条标注的圆形区域。林珩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他深吸一口气，拉上了防护服的头盔面罩，内部空气循环系统启动的声音细微地响起。
巨大的液压装置开始运作，发出沉闷的轰鸣。厚重的合金闸门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缓缓向两侧滑开。先是露出一条缝隙，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朽、硫磺和强烈辐射气息的恶风瞬间涌入，即使隔着防护服和过滤系统，似乎也能感受到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缝隙越来越大，外面的景象逐渐映入眼帘。
没有壁画上的蓝天白云，没有阳光。
只有一片无尽的、病态的昏黄色。浓稠的、仿佛永远不会散去的辐射尘霾遮蔽了整个天空，如同给世界盖上了一块肮脏的裹尸布。扭曲、焦黑的树木残骸如同挣扎的鬼影，点缀在龟裂、泛着诡异色彩的大地上。远处，坍塌的都市废墟轮廓若隐若现，像一头头死去的巨兽的骸骨，沉默地诉说着过往的灾难。
死寂，压倒性的死寂。风刮过废墟孔洞发出的呜咽，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声音。
这就是外面的世界。这就是他们将要踏入的……深渊。
林珩感到一阵心悸，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恐惧有之，震撼有之，但内心深处，那被囚禁了十几年的灵魂，却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一种扭曲的、病态的……自由。
“任务开始。”渡鸦冰冷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保持队形，跟我来。”
他第一个迈步，踏出了气闸舱，踩在了那片被诅咒的土地上。
夜枭无声地跟上，如同一个幽灵。
铁盾啐了一口（隔着面罩，听不真切），扛起他的重型武器，迈着沉重的步伐跟上。
银发少女……她终于收起了数据板，小心翼翼地提起那个金属仪器箱，迈出了脚步。在踏出气闸舱的瞬间，林珩似乎看到她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那双过于沉静的蓝色眼眸，透过面罩，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类似于“好奇”的光芒。
林珩深吸了一口面罩内循环的、带着塑料味的空气，握紧了手中的激光手枪，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扇正在缓缓闭合的、象征着“安全”与“囚笼”的合金闸门。
然后，他转过头，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那片无尽的废土，迈出了他的第一步。
脚步落在松软、带着黏性的灰烬土壤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这声音，仿佛是他命运齿轮开始疯狂转动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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