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逍蹲在货郎身边时,鼻尖还萦绕着艾草和血腥味混合的古怪气息。货郎被官兵带走前突然抽搐的样子,像条被扔在旱地的鱼,四肢以违背常理的角度扭曲着,后颈浮现的红符比活尸身上的更鲜艳,像朵吸饱了血的罂粟花。
“把他放下!”云逍拨开两个愣神的官兵,手指刚触到货郎的皮肤,就被烫得缩回手——那红符竟在发烫,符面的纹路像活虫般蠕动,正往货郎天灵盖爬。
李青手忙脚乱地打开药箱,瓶瓶罐罐滚了一地:“艾草膏!我找找艾草膏!”她翻出个只剩底的瓷瓶,往货郎颈后倒去,药膏遇上红符“滋啦”冒起白烟,货郎却疼得惨叫,身体弓成了虾米,“不是艾草……这符在吸他的血!”
云逍突然想起《阴符经》里的记载,反手从怀里掏出那本破旧的蓝布册子,指尖划过泛黄的书页。果然在“牵魂符”章节的夹缝里,发现几行用朱砂写的小字:“饲符者,终为符饲。血契断,符反噬,七日魂飞魄散。”字迹潦草,墨水里还混着头发丝,像是写的时候手在剧烈颤抖。
“血契……”云逍猛地看向货郎口袋,那里正露出半截黄纸。他伸手掏出,发现是张被血浸透的契约,上面“张万贯(张大户)欠李老实(货郎本名)绸缎款三十两”的字迹已经模糊,但右下角的指印鲜红如初,旁边还歪歪扭扭画着个押——正是货郎婆娘绣帕上常出现的小莲花。
“原来如此。”云逍捏着契约的手抖了抖,“你用自己的血画符,又以这血契为引,现在张大户被抓,契约失效,符力没了寄托,自然要反噬到你身上。”
货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球往上翻,露出大片眼白。他口袋里的红符突然“嗖”地飞出,像片带刺的叶子,直奔他眉心而来。李青眼疾手快,举着捣药杵狠狠砸过去,符纸被打得歪向一边,贴在了旁边的石狮子上,石狮子瞬间裂开道缝,簌簌往下掉碎石。
“这符成精了?”李青吓得往后跳了半步,手里的捣药杵差点脱手,“比乱葬岗的活尸还凶!”
云逍没说话,从怀里摸出张黄纸,咬破指尖快速画了道“解厄符”。他画符时总爱微微歪头,舌头尖顶着上颚,这是当年师父教的诀窍——说是能让朱砂更“听话”。符纸刚画完,就见货郎颈后的红符突然暴涨,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皮肤滋滋作响。
“按住他!”云逍低喝一声,将解厄符往货郎眉心按去。两张符刚接触,就发出震耳的炸响,气浪掀得李青头发都竖了起来。红符被弹开三尺远,在地上扭曲翻滚,最后竟化作只巴掌大的血色小蛇,吐着信子盯着云逍。
“好家伙,还炼出灵智了。”云逍挑眉,脚尖在地上划了个圈,桃木剑“噌”地出鞘,剑身上的银痕亮得晃眼,“李青,记得我教你的‘缚妖诀’吗?对着它念三遍,声音大点,吓也吓死它。”
李青咽了口唾沫,双手掐诀,扯着嗓子喊道:“天地玄宗!万炁本根!缚!”她声音发颤,最后那个“缚”字破了音,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好在符咒终究是起了作用,血色小蛇被道无形的墙困住,在里面撞来撞去,发出细碎的嘶鸣。
云逍趁机将货郎翻过来,指尖在他后颈快速点了七下,每点一下,红符的颜色就淡一分。“这符是用你的心头血画的,”他一边点穴一边说,“就像养了个吸血的孩子,现在你喂不起了,它自然要啃你的骨头。”
货郎缓过口气,咳出口黑血,苦笑道:“早知道……早知道还不如被张大户打死……”他看着地上挣扎的血色小蛇,眼神复杂,“当年鬼手给我符纸时说,这是最快的报仇法子……现在想想,哪有什么捷径,都是要命的路……”
“鬼手还说过什么?”云逍追问,桃木剑抵住血色小蛇的七寸,那小蛇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叫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他说……说牵魂符的尽头是‘聚魂幡’……”货郎喘着粗气,“能把所有被符操控的魂魄聚在一起,炼成……炼成刀枪不入的神兵……”
李青突然“呀”了一声,指着小蛇的七寸:“你看!它肚子里有东西!”
云逍定睛看去,小蛇透明的肚皮里,果然有个米粒大的黑影在蠕动。他用剑尖轻轻挑开,里面竟滚出个小小的纸人,纸人胸口写着“张万贯”三个字,已经被血浸透。
“是替身符。”云逍恍然大悟,“他先用你的血养符,再以张大户的替身引符,最后打算借反噬把你也变成活尸,一石二鸟,够阴的。”他踩碎纸人,又一剑刺穿血色小蛇,小蛇化作滩血水,在地上留下个诡异的符印,“这符印得处理掉,不然还会招邪祟。”
李青赶紧从药箱里掏出糯米,撒在符印上。糯米遇血立刻变黑,冒出阵阵白烟,空气中弥漫开股焦糊味,像有人在烧头发。“苏医师说糯米能驱邪,果然没错。”她拍了拍手,突然发现货郎正盯着云逍手里的《阴符经》,眼神里有几分犹豫。
“想说什么就说。”云逍把册子递过去,“这上面的批注,是你爹写的吧?”
货郎接过册子,指尖抚过“以善念驭术,方得始终”那行字,突然红了眼眶:“我爹当年就是因为不肯用禁术,才被当成妖人烧死的……他说医者仁心,术者亦然……是我鬼迷心窍……”他把册子合上,递还给云逍,“道长,这东西还是你拿着吧,落在我手里,早晚是祸害。”
云逍刚接过册子,就见书页里掉出片干枯的银丝莲叶,叶面上用针别着张字条,是货郎婆娘的字迹:“当家的,若你看到这叶,就去后山找老槐树,树下埋着我攒的私房钱,够你还账的。别学那些歪门邪道,咱们绣一辈子花,也能活出个人样。”
货郎捏着字条,肩膀剧烈颤抖起来,这次却不是因为疼痛,泪水打在字条上,晕开了墨迹。李青看得眼圈发红,偷偷拽了拽云逍的袖子:“要不……跟官差说说,让他去后山看看?”
云逍点头,转身对领头的官差说:“此人虽犯了法,但情有可原,且身中符毒需要救治。不如暂且押在百草堂,由苏医师看管,等他好些了再问话。”
官差本就怕沾上邪祟,闻言连忙点头:“全听道长的!我们就在门口守着,绝不让他跑了!”
往百草堂走的路上,货郎走得很慢,却不再踉跄。路过西街时,他看着张大户家被封的大门,突然低声道:“其实……我婆娘当年偷偷给张大户的小儿子绣过肚兜,那孩子生下来就体弱,她说医者父母心,仇归仇,孩子是无辜的。”
云逍想起乱葬岗那具穿虎头鞋的小尸,突然明白为什么那尸体手里会捏着麦芽糖——恐怕是货郎偷偷放进去的。这世间的恩怨,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
到了百草堂,苏倩早已备好了汤药,看见货郎颈后的红符,眉头皱成个疙瘩:“这符入了骨,得用银针引出来,可能有点疼。”她拿出七根银针,在烛火上烤了烤,“当年我师姑说,解这种符毒,光靠药不行,还得解开心结,你……”
“我知道。”货郎躺下,闭上眼睛,“你们放心治,我要是活下来,就去自首,该蹲几年蹲几年。出来后……出来后想学我爹,开个小药铺,给人看看小病,也算对得起他们了。”
苏倩的银针精准地刺入他后颈的穴位,每根针尾都缠着根银线,银线的另一端系在药炉的提手上,随着药香袅袅晃动。云逍看着那晃动的银线,突然想起货郎婆娘没绣完的凤凰,或许有些遗憾,本就是另一种圆满。
李青趴在窗边,看着药炉里翻滚的药汁,突然笑道:“道长,你刚才让我念‘缚妖诀’时,是不是觉得我声音特难听?”
云逍干咳一声,转身翻看《阴符经》:“还行,至少把蛇吓住了。”他指尖划过书页,突然停在某一页——那里用朱砂画着个简易的聚魂幡图谱,旁边写着行小字:“青溪镇西,有古槐,下有地宫。”
风从药铺的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晃了晃。云逍抬头看向窗外,西街的方向,一棵老槐树的树梢在暮色里若隐若现,像只伸向天空的手。他知道,鬼手的线索,或许就藏在那树下。
桃木剑在墙角轻轻颤动,剑身上的银痕与烛火相融,泛着温暖的光。云逍合上书册,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或许这《阴符经》里的禁术,未必全是害人的,就像货郎的牵魂符,初衷不过是想讨回公道。关键不在于术,而在于用术的人。
李青还在叽叽喳喳地跟苏倩说刚才的惊险,说云逍的桃木剑如何厉害,说那血色小蛇如何吓人。云逍听着她们的笑声,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这捉妖的路上,有这么两个活宝跟着,倒也不算太枯燥。
只是他没注意,药炉下的灰烬里,有片小小的血色符印,正随着药香缓缓升起,飘向窗外,朝着西街老槐树的方向飞去。一场新的风波,已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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