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棚里飘着浓得化不开的药香,陶罐在火上咕嘟作响,把夜色都熬得稠稠的。苏荣蹲在药炉前添柴,火光在她侧脸投下跳动的阴影,把鬓角那缕碎发烤得微微卷曲。云逍坐在对面的木墩上,手里转着个空药瓶,瓶身上“清心散”三个字被摩挲得发亮。
“你那拘灵符画得太急了。”苏荣突然开口,用竹勺搅了搅罐里的药汁,褐色的液体泛起细密的泡沫,“符尾的勾笔带了戾气,虽然能暂时困住妖物,却会让妖气顺着符纹往你经脉里钻——刚才握剑的手在抖吧?”
云逍转着药瓶的手指猛地一顿,瓶身“当啷”撞在木墩上。他确实觉得右臂发麻,原以为是跟鼠妖缠斗时用力过猛,此刻被点破,倒有些不自在地往火堆里添了根柴:“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拔剑时左肩微沉,”苏荣把陶罐从火上挪开,用布裹着罐耳倒药汁,琥珀色的药液在粗瓷碗里晃出涟漪,“那是经脉里有妖气阻滞的征兆。寻常道士遇到这种情况,多半会用纯阳符逼出来,你却偏要硬扛,是觉得‘心善’这两个字能当护心符?”
药碗递过来时还带着滚烫的温度,云逍接在手里,指尖被烫得缩了缩,倒让他想起李青塞给他的甘草糖——同样是暖乎乎的,却没这药味来得辛辣。他低头抿了一口,苦涩瞬间漫过舌尖,呛得他耳根发红:“留活口,是因为那些疫鼠里有不少是被妖气侵染的家鼠,并非天生邪物。”
“哦?”苏荣挑眉,往自己碗里也倒了些药汁,却不像云逍那样小口抿,仰头就灌了大半碗,喉结滚动间,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那你可知,被妖气侵染超过三日,家鼠也会变异成食腐的厉鼠?就像人得了风寒不医治,也会拖成肺炎。”她放下碗,从药箱里翻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晒干的艾草叶,“今晚把这个塞在枕下,能逼出些浅层妖气。深层的,得等明日用银针引出来。”
云逍捏着那包艾草,叶片干燥的边缘刺得指腹发痒。他突然想起白日里苏荣掷出的银针,红得像淬了火,却能精准扎中鼠妖穴位:“你医术里掺着道法,师承何处?”
“家传的本事。”苏荣往火堆里扔了块松脂,火苗“噼啪”窜高,映得她眼底发亮,“我祖父是走方郎中,背着药箱走江湖时,遇见过云游的道长,学了些符箓和针法;祖母是苗医,会用蛊虫和草药配蛊毒——哦,你别怕,我不用蛊,觉得太阴损。”她笑起来时眼角有细纹,倒比白日里的锐利柔和了些,“你呢?听李青说,你师父是清虚观的道长?”
提到师父,云逍的眼神暗了暗。药碗里的热气模糊了他的侧脸,声音也低了几分:“师父三年前坐化了。他说我性子太烈,容易被‘是非’二字困住,让我下山历练时多看看人心,少拔剑。”
“所以你就把剑换成了桃木符?”苏荣指了指他腰间别着的符袋,“这符袋绣得倒精致,是李青绣的?”
云逍的耳尖突然红了,像是被药汤烫到。他把符袋往里塞了塞,那上面绣着的青松白鹤,确实是李青熬了三个通宵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他画过的任何一张符都让他觉得安心:“她……手笨,绣坏了七个符袋才成了这个。”
“手笨还敢绣松鹤?”苏荣笑得更欢了,“那丫头看着机灵,其实胆子小得很。白日里往你手里塞甘草糖,手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生怕你骂她多事。”她顿了顿,添了根柴,“不过你也确实该改改这臭脾气,人家好心给你糖,你倒好,脸拉得比药罐还长。”
云逍没反驳,只是默默把药碗里的药汁喝完。苦涩过后,喉咙里竟泛起丝回甘,像极了他第一次跟着师父下山,在农户家喝到的野菊花茶——当时觉得难喝,后来却总想起那股清苦里的暖意。
“对了,”苏荣突然想起什么,从药箱里拿出个小瓷瓶,“这个给你。”瓶里装着半瓶透明的膏体,散发着薄荷的清香,“明日用银针引妖气前,把这个抹在手腕和脚踝的穴位上,能护住经脉,免得引气时岔了气。”
云逍接过瓷瓶,指尖触到瓶身的凉意,突然想起白日里苏荣掷针时的专注。他一直以为医者只懂草药,却没想过她对道法的理解,竟比某些道观里的道士还透彻。
“你似乎对妖气很熟悉。”他忍不住问,“以前常和妖物打交道?”
“算不上打交道。”苏荣的目光飘向药棚外的黑暗,那里有虫鸣和夜风穿过树叶的声,“我十岁那年,村里闹过狐妖,偷了不少小孩的魂魄炼内丹。我祖父用‘锁魂针’锁住了狐妖的内丹,却被它反扑咬伤了心口,没撑过那个冬天。”她低头用树枝拨了拨火堆,火星子溅起来,落在她的布鞋上,“后来我就想,要是我能早点学会针法,是不是能救他?”
火堆渐渐小了下去,药香在夜色里弥漫。云逍捏着那瓶薄荷膏,突然觉得手里的重量比桃木符还沉。他想起师父坐化前说的话:“所谓历练,不是看你斩了多少妖,而是看你能不能在斩妖时,记得为什么要斩。”
“明日引妖气,我自己来就好。”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你教我针法,我……我教你画几张护身符。”
苏荣愣了愣,随即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里盛着火光:“成交。不过你画符时可得认真点,别像李青绣符袋似的,歪歪扭扭的拿不出手。”
云逍的嘴角难得地往上扬了扬,他低头看着符袋上歪歪扭扭的白鹤,突然觉得,这趟下山的历练,或许真的能让他明白些什么——比如,药碗里的回甘,比剑穗上的戾气更让人记挂;比如,笨拙的关心,有时比精致的符咒更能护人周全。
药棚外的夜风还在吹,却不再像来时那样带着寒意。火堆旁的陶罐里,剩下的药汁还在微微发烫,把两个原本陌生的影子,烘得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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