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关注”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西偏殿表面的平静下,是我日益紧绷的神经。我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在这看似铁板一块的后宫,织就一张属于自己的、哪怕微弱的信息网。这张网不求坚固,但求灵敏,能在风雨来临前,捕捉到一丝征兆。
花房的小梅,是这张网的第一根线。
隔了几日,我让挽月借口要些新鲜绿叶点缀屋子,去花房寻小梅。挽月回来时,果真带回几支翠绿的文竹,还有一小盆含苞待放的水仙。
“才人,小梅那丫头机灵着呢,”挽月一边将文竹插瓶,一边低声道,“奴婢按您说的,没多问,只谢了她上次的兰草,又闲聊了几句花房的辛苦。她倒是自己说了不少。”
“哦?说了什么?”我拨弄着水仙嫩绿的花箭。
“她说近来长春宫要的梅花越发讲究,不仅要形态奇崛,还要香气浓烈,且每日都要换新的,可把花房折腾得不轻。倒是慈宁宫,依旧只要佛手和水仙,说是太后娘娘近来礼佛更勤了,不喜繁花。”挽月回忆着,“还有,她说前儿个看到阿尔丹公主带着人去马场了,闹出好大动静,差点惊了马,把管事的太监吓得不轻。”
消息琐碎,却颇有意味。贵妃的讲究,是恩宠正盛下的张扬,还是内心焦躁的体现?太后的清静礼佛,是真正的超然,还是暴风雨前的蛰伏?阿尔丹公主的“闹腾”,在这规矩森严的后宫,显得格外突兀,是天真烂漫,还是有意为之?
“做得不错。”我点点头,“下次若再见她,可以带些咱们新得的饴糖给她。”
“是。”挽月应下,又迟疑道,“才人,咱们这样……打探各宫消息,会不会……”
“我们什么也没打探。”我打断她,目光平静,“只是关心一个手巧的小宫女,听她说说花房的趣闻罢了。记住,无论听到什么,放在心里就好,切勿与人言。”
挽月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根线,我系在了安才人身上。
安才人收了冰糖和手炉,感激在心。她身子稍好些后,便主动来西偏殿坐过两次。她性子怯懦,不善言辞,多半是我问一句,她答一句,说的也多是无关痛痒的琐事。但我从她偶尔流露的、对某些高位妃嫔身边宫女骄横跋扈的畏惧眼神,以及提及某些年份稍久、却已失势或病故的太妃时那淡淡的唏嘘中,拼凑出一些宫廷人情冷暖的侧面。
更重要的是,一次闲聊中,她无意间提起:“……说起来,如今宫里用冰嬉娱的娘娘少了。记得我刚入宫那年,还是先帝在时,冬天太液池上可热闹了,各位太妃、娘娘们……”
先帝在时……那正是我父亲沈墨仕途顺畅,颇受重用的年代。我的心微微一紧,状似无意地接话:“是吗?想来定然十分壮观。可惜我入宫晚,无缘得见。”
安才人并未察觉我的异样,顺着话头道:“是啊,尤其是已故的端敬皇贵妃,最是喜爱冰嬉,每年都要操办……唉,可惜红颜薄命。”
端敬皇贵妃……我记得,她是当年与柳太后争夺后位最有力的人选,却在先帝晚年突然病故。她的死,是否也与当年的朝局动荡有关?父亲的下狱,是在端敬皇贵妃去世后不久……
这些念头在我脑中飞速闪过,面上却丝毫不露,只附和着感叹了几句时光易逝。
安才人这根线,虽然纤细,提供的信息也模糊,却似乎隐隐指向了更久远、更深处的一些隐秘。这让我更加确定,父亲的事,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就在我小心翼翼地编织着这张信息网时,一个更令人意外的消息,像一块更大的石头,投入了本就暗流汹涌的后宫。
皇帝要南巡了。
消息最初是从小梅那里传来的零碎言语——“听说内务府最近忙得很,好像在准备什么大事……”接着,安才人来坐时,也提了一句,语气里带着遥远的羡慕:“……南边这时候,该是多暖和啊,花都开了吧……”
直到高德忠再次亲自来到西偏殿,传达口谕,消息才最终确认。
“才人,皇上已定于下月初三启程,南巡江淮,视察河工,体察民情。此行约需两月。”高德忠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但他看向我的目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皇上临行前政务繁忙,恐无暇后宫。特让咱家来告知才人一声,望才人在宫中一切安好。”
我心中巨震。皇帝南巡,并非稀罕事,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特意让高德忠来“告知”我这个小小的才人?这绝非普通的告知,这更像是一种……安排,或者说,是一种考验。
他离开京城,后宫便是太后和贵妃的天下。他这一走,是将我置于风口浪尖,还是……给了我一个浑水摸鱼、暗中行事的机会?
我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恭敬行礼:“臣妾谢皇上挂念。请公公回禀皇上,臣妾定当谨守宫规,静候皇上回銮。”
高德忠似乎对我的反应颇为满意,微微颔首:“才人聪慧,咱家定当转达。”他顿了顿,似是无意地补充了一句,“皇上南巡期间,由贵妃娘娘暂摄六宫事,太后娘娘凤体康健,亦会从旁关照。”
这句话,像是提醒,更像是警告。贵妃掌权,太后坐镇。这两个对我皆无好感的最高权力者,将在我唯一的、微弱的“倚仗”离开后,完全掌控我的命运。
送走高德忠,我站在窗前,久久不语。窗外天色阴沉,似乎又要下雪了。
挽月忧心忡忡:“才人,皇上这一走就是两个月,贵妃娘娘和太后那边……”
“是啊,两个月。”我轻声重复,指尖冰凉。这两个月,将会无比漫长,也无比关键。
皇帝的南巡,打乱了后宫表面维持的脆弱平衡。对我而言,这既是前所未有的危机,也可能是黑暗中唯一的一线生机。
我必须在他离开之前,织好我的网,看清脚下的路,甚至……落下我的第一颗棋子。
我转身,走到那副暖玉棋盘前。棋盘上依旧空无一子,但无形的厮杀,似乎已经开始了。
这一次,我不会再只是被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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