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屋夜影带来的疑云,如同阴冷的苔藓,在我心底悄然蔓延。钱嬷嬷的鬼祟行径,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禁足生活的平静表象之下。我无法探知那黑暗中的密谋究竟指向何方,只能将这份不安与警惕深埋心底,在日复一日的沉寂中,默默咀嚼。端嫔送来的药材和布匹,小路子冒险传递的零星消息,是这灰暗日子里仅有的微光,支撑着我摇摇欲坠的意志。身体在汤药的调理下渐渐好转,低热退去,咳嗽渐止,但心头的重压却未曾减轻分毫。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如同久旱后的惊雷,猛地炸响在紫禁城的上空——皇上南巡结束,銮驾已至京郊,不日即将回宫!
消息最初是挽月从小路子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才人!听说……听说皇上要回来了!” 起初,我们几乎不敢信以为真,生怕是空欢喜一场。直到第二天,连送饭太监那惯常冰冷的脸上都似乎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忙碌,宫中隐约传来远处宫道加紧洒扫、更换宫灯的准备声响,我们才终于确信——萧景琰,真的要回来了。
这座沉寂了两个月、仿佛被帝王遗忘的宫廷,瞬间被注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躁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期待、焦虑和重新洗牌前特有的肃杀气息。各宫各院的门扉后,不知有多少颗心在剧烈跳动,多少盘算在暗地里飞速运转。
西偏殿的院门依旧紧锁,但门外的世界已然天翻地覆。我能想象到长春宫此刻是何等忙碌,贵妃柳玉娇定是盛装华服,准备以最完美的姿态迎接圣驾,同时也要绞尽脑汁,思考如何陈述这两个月她“代掌”宫务的“功绩”,以及……如何处置我这个她眼中的钉子。慈宁宫的太后,想必也正垂眸深思,权衡着儿子归来后,这后宫格局的微妙变化。
而我,这个被遗忘在角落、身负“嫌疑”的才人,命运的天平似乎也迎来了一个可能倾斜的契机。皇帝的回銮,意味着最高权力的回归,也意味着,压制在我头顶的那座名为“贵妃”的大山,或将不再能一手遮天。这是我摆脱目前困境的唯一希望,但同时也可能是加速毁灭的催命符——若贵妃在圣前咬死我的“罪证”,而皇帝无意深究……
“才人,皇上回来了,咱们……咱们是不是有救了?”挽月的眼中燃烧着希望的火苗,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我抚摸着端嫔送来的那匹柔软棉布,指尖冰凉。“是福是祸,犹未可知。”我声音低沉,“皇上回来,贵妃只会更加急于坐实我的罪名,以防我面圣陈情。而我们……连这院门都出不去。”希望与危机并存,这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回銮前夜,宫中彻夜灯火通明。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鼓乐演练声,以及宫人匆忙奔走的脚步声。就连西偏殿外守卫的交谈声,也透露出几分不同以往的紧绷。我站在窗前,一夜无眠,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中浪潮翻涌。父亲的冤屈、入宫后的屈辱、贵妃的迫害、端嫔的援手、阿尔丹公主的直率、废屋的谜团……无数画面在脑中交织。萧景琰,这个仅有一面之缘、赐我棋盘、又将我置于此等境地的帝王,他究竟会如何决定我的命运?
次日清晨,天色未明,宫中已是一片肃穆。透过高墙,能听到远远传来的净街鞭响和庄严的礼乐声,銮驾正在入宫。我和挽月跪在冰冷的殿内,面朝皇帝寝宫的方向,依礼恭迎。虽然看不见那盛大的场面,但空气中传来的那种威严肃穆的震动,却清晰地昭示着——天,变了。
接下来的几天,后宫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皇帝回宫,首要处理堆积如山的朝政,安抚随行功臣,短期内未必会立刻过问后宫细务。但这短暂的平静,正是各方势力重新角力的关键时刻。
果然,禁足的第五日,院门外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动静。不是送饭的太监,而是几个脚步声沉稳有力的人。锁链响动,院门被打开,出现在门口的,竟是多日未见、面色更显沉稳的高德忠!他身后跟着两名小太监,手中并未携带食盒或赏赐,而是空手而立。
“沈才人,”高德忠脸上依旧是那副看不出深浅的恭谨表情,微微躬身,“皇上口谕,宣才人即刻前往养心殿偏殿见驾。”
养心殿!皇帝要见我!
这一声宣召,如同平地惊雷,在我和挽月心中炸开。挽月惊喜交加,几乎要落下泪来。而我,心脏在瞬间骤停后,开始疯狂跳动,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终于来了!是审问?是裁决?还是……转机?
我强压下翻腾的心绪,迅速整理了一下略显陈旧的衣袍,深吸一口气,屈膝行礼:“臣妾领旨。”
高德忠目光平静地扫过我苍白的脸色和简朴的衣着,并未多言,侧身让开道路:“才人请。”
走出西偏殿院门的那一刻,久违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发酸。两个月来,我第一次踏出这个禁锢我的牢笼。宫道依旧,红墙依旧,但一切仿佛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光晕。路过的宫人见到高德忠引着我,无不面露惊诧,纷纷避让低头。
养心殿是帝王理政起居之所,威严更胜他处。殿宇森严,守卫肃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和书墨气息,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高德忠引我至偏殿,此处陈设清雅,不像正殿那般威压,但无形的帝王之气仍无处不在。
“才人在此稍候。”高德忠低声说了一句,便退至殿外。
我垂首立于殿中,指尖冰凉,紧紧攥着袖口。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漫长如年。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只能将腰背挺得笔直,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不知过了多久,沉稳的脚步声自殿外响起,由远及近。明黄色的袍角映入眼帘,我立刻跪伏在地,额头触地:“臣妾沈清漪,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脚步声在我面前停下。我能感觉到那道熟悉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比上一次在凉亭中更加锐利,更加深沉。殿内一片寂静,只有熏香袅袅升腾的细微声响。
“平身。”萧景琰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带着一丝南巡归来的风尘仆仆和惯有的威严。
“谢皇上。”我依言起身,依旧垂着眼睑,不敢直视天颜。
“朕离宫两月,”萧景琰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里回荡,他的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每一个字都像是被他精心雕琢过一般,平平淡淡,却又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那双深邃的眼眸似乎在不经意间扫过我消瘦的脸颊和身上那身简朴的衣着。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虽然短暂,但那一瞬间的审视却让我如芒在背。
紧接着,他继续说道:“听说你病了,还牵扯进了阿尔丹公主坠马之事?”
终于,最关键的问询来了!我的心跳骤然加速,仿佛要跳出嗓子眼一般。我知道,接下来我所给出的回答,将会直接决定我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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