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黏稠而冰冷，如同沉入万丈冰渊。意识在剧痛与窒息感中浮沉，时而有微弱的光影和破碎的声音穿透而来，如同隔着厚重的水幕——是挽月带着哭腔的呼唤，是薛神医急促的施针声，是药碗碰撞的脆响，还有……高德忠压抑着惊惶的禀报声，断断续续地钻进耳膜：“皇上……呕血不止……太医院……束手……”
景琛……也中毒了……
这个认知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我混沌的识海，带来一阵撕裂般的清醒。敌人……好狠毒的手段！不仅要我的命，还要断绝萧氏皇族的正统！他们要的，是这大周江山的彻底倾覆！
不……不能……绝不能……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混合着滔天的愤怒与不甘，如同地火般在我濒死的躯体深处轰然爆发！我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血红，喉头腥甜翻涌，却硬生生将那口逆血咽了回去！
“娘娘！” “太后！”
榻边守着的挽月和薛神医同时惊呼，扑到近前。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抓住挽月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用尽全身力气，指向养心殿的方向，目光灼灼，几乎要喷出火来！
薛神医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老泪纵横，颤声道：“娘娘！您自身难保，不可再动心神啊！皇上那边，老臣已让陈院判全力施救，用了最好的药……”
我猛地摇头，目光更加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景琛不能死！他若死了，一切就都完了！我必须知道他的情况！我必须……活下去！
我艰难地抬起另一只尚能微微动弹的手，指向一旁案几上的笔墨。
挽月会意，立刻取来纸笔，铺在我面前。我颤抖着，用尽残存的力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几个字：“皇上……如何？龙涎根……可用？”
薛神医看着纸上的字，浑身剧震，扑通跪地，泣不成声：“娘娘！皇上所中之毒，与娘娘同源，却更为猛烈！太医院用尽方法，只能勉强吊住一口气……龙涎根……龙涎根样本太少，尚未培育成功，且……且其药性至阳，需与数味珍稀药材配伍，君臣佐使，方有奇效。如今……如今仓促之间，如何能得？即便有方，娘娘与皇上凤体龙体皆已油尽灯枯，恐……恐受不住那般虎狼之药啊！”
受不住？那就是还有一线希望！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必须赌！
我再次提笔，字迹更加潦草，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找！不惜代价！配方……先帝……铜匣……”
我先指向薛神医，又指向高德忠，最后目光死死盯住那个装着先帝血书和龙涎根样本的紫檀木盒。
高德忠最先反应过来，尖声道：“娘娘的意思是……先帝铜匣中或有解毒配方？！”
我重重颔首，眼前又是一阵发黑，几乎晕厥。
“快！快取铜匣来！”高德忠嘶声喊道。
铜匣被迅速取来。我示意高德忠和薛神医仔细检查匣内每一寸地方，尤其是那卷先帝血书的绢帛背面、夹层，乃至龙涎根样本的蜜蜡封印。两人屏息凝神，几乎将眼睛贴了上去，一寸寸摩挲探查。
时间一点点流逝，我的意识再次开始模糊，身体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又如同被浸在冰窟中冻结。就在绝望即将吞噬一切时，薛神医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这里！绢帛边缘……有极淡的、用水浸过方显的字迹！”
他用颤抖的手，取来干净的湿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血书绢帛的边缘。果然，几行比发丝还细的、用特殊药水书写的淡褐色小字，渐渐显现出来！上面记录的，正是以龙涎根为主药，辅以“天山雪莲”、“血蟾酥”、“百年老参”等数味珍稀药材的解毒配方，以及详细的炼制方法和服用禁忌！在配方的最后，还有一行小字：“此方霸道，慎用。若中毒已深，气血两亏，需以至亲心血为引，方有一线生机。然引药者，九死一生。”
至亲心血为引！九死一生！
所有人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先帝……他竟然连这一步都算到了！他留下了配方，也留下了最残酷的解法！至亲？景琛的至亲，除了我这个名义上的母后，便只有……他的生父庄亲王！庄亲王已死，难道……
不！还有阿尔丹！她与景琛是兄妹，血脉相连！可是……我怎能用阿尔丹的命去换景琛的命？端嫔临死前的托付，阿尔丹依赖的眼神，在我脑中交替闪现。
还有我……若是用我的血……我本就中毒已深，再行此术，必死无疑！可我若死了，这朝局立刻就会崩塌，阿尔丹、赵擎、所有追随我的人，都将万劫不复！
两难！绝境！
“娘娘！不可啊！”挽月读懂了我眼中的决绝，扑到榻前，死死抱住我的手臂，哭喊道，“您若有事，这朝廷怎么办？公主怎么办？靖安侯怎么办？让奴婢去！用奴婢的血！”
“胡闹！”薛神医厉声呵斥，“非至亲血脉，不仅无用，反成剧毒！此乃药理，岂能儿戏！”
高德忠也跪地磕头：“娘娘三思！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一日无后啊！”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阿尔丹带着哭腔的呼喊：“母后！母后！您怎么样？皇兄他……” 她显然也得知了皇帝病危的消息，不顾一切地闯了进来，看到榻上形销骨立、面如金纸的我，顿时吓得呆立当场，泪如雨下。
我看着阿尔丹苍白惊恐的小脸，心中如同刀绞。先帝的决绝，敌人的狠毒，江山的重担，至亲的性命……所有的一切，都压在了我这具即将崩溃的躯体上。我必须做出选择，一个无论如何都会让我堕入地狱的选择。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隐秘的、如同鸟鸣三短一长的信号声！是赵擎留下的“影卫”最高级别的紧急联络信号！
高德忠脸色一变，迅速闪身出殿，片刻后带回一枚细小的竹管，低声道：“娘娘，是……是靖安侯用海东青从北疆传来的最高密级！言……言其在边境抓获一名欲潜入京师的拜火教重要人物，严刑拷问下，招供出一个惊天秘密：皇上与娘娘所中之毒，名为‘彼岸轮回’，需连续下毒三次方可见效，最后一次……下毒者……是……是每日负责皇上书画熏香、以及娘娘常服丹药的……太医院副院判，刘明章！其真实身份，是拜火教潜伏宫中数十年的暗桩‘幽冥使者’！其目的，就是毒杀皇室正统，配合吐蕃，里应外合，倾覆江山！”
刘明章！那个看似老实巴交、医术精湛的刘副院判！竟然是他！
原来……毒源在此！原来敌人谋划得如此之深！原来我和景琛，早已成了瓮中之鳖！
这个消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我强撑的意志，也点燃了我心中最后的疯狂。真相大白的震怒与濒死的绝望交织在一起，化作一股毁灭性的力量。我猛地撑起身子，一口黑血喷出，染红了前襟，目光却亮得骇人，死死盯住薛神医和高德忠，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嘶声道：
“抓……刘明章……逼问……解药！龙涎根……配方……强行……一试！若……若本宫……不测……阿尔丹……赵擎……辅政……稳……朝局……”
就在话音还未落的时候，突然间，我的眼前像是被一股巨大的黑暗力量吞噬了一样，瞬间变得漆黑一片，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了。我完全失去了意识，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就像是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击倒了一般。
在那无尽的黑暗中，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只有一片死寂和空虚。然而，就在我即将完全陷入黑暗的深渊时，耳边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那是挽月和阿尔丹的声音，他们的呼喊声充满了绝望和悲痛，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溃了。
紧接着，高德忠那尖利的、带着无尽恐慌的呼号也在我耳边响起：“传太医！快传太医！太后娘娘昏过去了！”他的声音在这死寂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是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却又如此的无力。
随着他的呼喊声，我感觉到周围的世界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就像是发生了一场可怕的地震。凤陨星沉，乾坤倒悬，这大周的天下，似乎在这一刻也随着凤驾的倾颓而彻底失去了最后的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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