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新郑，寒意未退，却已透出几分躁动的生机。昨夜一场细雨润湿了夯土宫道，清晨的阳光穿过稀薄的云层，洒在犹带水光的石板路上，蒸腾起若有若无的雾气。宫墙角的迎春已迫不及待地抽出嫩黄的花苞，而院中几株老槐却仍固执地挂着去岁的枯叶，在微寒的风中瑟瑟作响。
韩王牛马任立于高台，远眺宫城外新郑街市。炊烟与晨雾混杂，升腾在层层叠叠的灰瓦屋顶之上。市井的喧嚣隐约可闻——车轮碾过石板的轱辘声、小贩的叫卖声、牲畜的嘶鸣，共同编织成一座都城清晨的呼吸。
然而，在这看似寻常的春日清晨，韩王的眉宇间却凝着一丝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思虑。他手中把玩着一件汝阳新贡的“雨过天青”瓷杯，指尖感受着釉面温润如玉的质感，目光却已穿透时空，望向更远的未来。
“传韩圭、公仲锜。”韩王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侍立一旁的宦者耳中。
不过一刻，新任宫内厅主事韩圭与制造监公仲锜便已疾步而至。韩圭年不过三十，面白无须，眼神灵动中带着几分谨慎，深衣冠戴整齐，显然是公室中新一代的干练之臣。公仲锜则显得沧桑许多，大半年来的窑场劳顿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但那双眼睛却比以往更加锐利有神，仿佛永远在审视着什么看不见的火候与配方。
“参见王上。”二人躬身行礼。
韩王没有转身，依然远眺着宫城外的新郑城。“公仲卿，汝阳瓷业已入正轨，邓伯玉的商战也打得有声有色。然则—”他忽然转身，目光如电，“我韩国能只有一个瓷器吗？”
公仲锜微微一怔，随即沉稳应答：“回王上，臣近日正督造各地窑场推广‘庶人瓷’，并试制新釉色…”
韩王摆手打断：“瓷器固然好，然天地之大，物产之博，岂能止步于陶土？”他举起手中的天青瓷杯，对着阳光，“瓷器美则美矣，却始终隔着一层釉面，看不真切内中所盛何物。”
韩圭与公仲锜相视一眼，皆不明白韩王话中深意。
“你们来看。”韩王从案几上取出一只漆盒，打开后，里面竟是一块天然水晶。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却有着天然的云雾与杂质。“此物澄澈，然天然成形，大小受限，杂质难除。”
他又拿起天青瓷杯：“此物人工，可大可小，然始终不透明。”韩王目光炯炯地看向二人，“若有一物，能兼二者之长—既如水晶般澄澈透亮，又能如瓷器般人工塑形，该当如何？”
公仲锜皱眉思索，韩圭则眼睛微微睁大：“王上是说…琉璃？然当今琉璃色泽浑浊，且多作珠饰，不堪大用…”
“非也！”韩王声音陡然提高，“非是那种水绿色或者色彩斑斓却浑浊不堪的琉璃。”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我要的是无色透明，如清水凝结，如空气固化，能够让人毫无阻碍地看清另一侧的—玻璃！”
“玻璃？”韩圭与公仲锜同时重复这个陌生词汇。
“正是。”韩王负手踱步，“公仲卿，你掌制造监，于汝阳官窑督造瓷器，于方城铁厂改进冶铁，可知这其中共通之处？”
公仲锜沉思片刻答道：“回王上，共通之处在于火候与材料。瓷土需精炼，釉料需调配，铁矿需精选，焦炭需炼制。而重中之重，乃是火候—陶器需千度，瓷器需千四百度，精铁需千六百度…”
“说得好！”韩王赞许地点头，“而这玻璃，正是需要更进一步的火候与更加精纯的材料！”
他走向挂在墙上的韩国疆域图，手指点向豫南一带：“你们可知，为何寡人要你们特别注意此地？”
韩圭趋前细看：“王上所指，似是沘水上游的沁阳一带。此地据报多沙，邻桐柏山，有石灰岩矿。王上曾言要开发南阳盆地，优化新都宛城附近产业…”
“正是！”韩王眼中闪烁着先知般的光芒，“你们可知，这沘水中的沙子，桐柏山中的纯碱、石灰岩，正是制造玻璃的三大原料！”
公仲锜顿时眼中精光一闪：“沙、碱、石灰…王上，此三物混合，经高温熔炼，竟能生成透明之物？”
“然也！”韩王兴奋地以拳击掌，“沙为骨，碱为媒，石灰为固！三者比例得当，火候足够，便可化为液态，冷却后即成透明固体，可塑形，可打磨，可谓‘固化之清水’！”
韩圭仍有些难以置信：“王上，此事…可有先例？臣闻西域有琉璃传入，然其所产皆色彩斑斓，且多气泡杂质，并无透明如清水者…”
韩王轻笑：“西域琉璃，所用配方不佳，杂质繁多，火候不足，自然浑浊不堪。寡人所言之玻璃，需更高温度，更纯原料，更精配方。”他看向公仲锜，“此事非制造监莫属。公仲卿，你掌瓷器烧造，于高温控制、窑炉建造已有心得，此玻璃工坊之筹建，你需全力辅佐韩圭。”
公仲锜躬身领命：“臣必竭尽全力。然王上，此物…玻璃，究竟有何大用？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韩王目光深远：“其用之大，超乎你的想象。”他缓缓数来，“其一，可制窗屏，透光遮风，使室内明亮如室外，省灯油之费，增生活之质；其二，可制器皿，透明直观，酒水茶汤之色清澈可见，于医药饮食大有裨益；其三，可制镜面，平整如水面，映照人颜丝毫不差，胜铜镜十倍；其四…”韩王顿了顿，声音更加凝重，“可制透镜，聚光为火，放大微物，甚至…助人望远观天，洞幽察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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