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的喧嚣与华光被重重宫门隔绝在身后,马车行驶在寂静的皇城御道上,车轮碾过青石路面,发出单调而沉闷的辘辘声,愈发衬得车厢内死寂一片。
露柚凝与来时一样,独自坐在后面那辆较小的马车里,惊蛰陪侍在侧。前头那辆靖王马车中,隐约传来柳如烟娇柔的低语,似在宽慰着谁,想来是时清屿宫宴上积攒的郁气无处发泄。
露柚凝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宫宴上那些或怜悯或轻蔑的目光,那些刻意冷落与无声羞辱,并未在她心中留下多少波澜。
她更像一个潜入敌营的侦察兵,冷静地收集着情报,分析着局势。皇帝看似威严却难掩疲惫,皇子们暗流涌动,瑞王深沉难测,百官各有站队……这些信息,远比她个人的那点委屈重要得多。
马车驶出皇城,转入相对喧闹的京城街道。夜市未散,灯火阑珊,人声隐隐传来。在经过一处较为繁华的十字路口时,马车因避让行人稍稍停顿。
露柚凝无意识地掀开车帘一角,望向窗外。恰巧看见吏部尚书府的马车从旁经过,车帘晃动间,隐约可见车内坐着一位身着绯色官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正与同车之人交谈,侧脸轮廓在灯火下显得清晰而从容。
那是柳如烟的父亲,柳尚书柳河。露柚凝的目光在那马车上停留了不过一瞬,纯粹是对这位“对手”父亲的客观打量。
然而,这短暂的一瞥,却未能逃过前方马车里,那双始终凝聚着阴郁与烦躁的眼睛。
时清屿本就因宫宴上被迫展示残废之躯、承受各种目光而心烦意躁,又因露柚凝全程那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态度而倍感窝火。
此刻,透过车窗缝隙,他恰好看见露柚凝凝望柳尚书马车的那一幕。
虽然他并未看清车内是谁,只知是官员车驾,但一股无名邪火却猛地窜上心头!
在他已经扭曲的认知里,这女人定是在宫中受了冷落,便迫不及待地开始物色新的靠山,如此“不安于室”,简直丢尽了他的脸面!
马车继续前行,刚一驶入相对安静的王府街巷,前车便传来时清屿冰冷含怒的声音:“停车!”
车队骤然停下。
紧接着,是福安管家略带惶恐的询问:“王爷有何吩咐?”
“让她过来!”时清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戾,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惊蛰脸色一白,担忧地看向露柚凝。露柚凝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解。
这人又发什么疯?
她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衣襟,神色平静地下了马车,走向前方。
靖王马车车厢宽敞,时清屿坐在主位,柳如烟紧挨在他身侧,见到露柚凝进来,她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身子却更向时清屿靠拢了几分,仿佛在寻求保护。
车厢内弥漫着浓郁的酒气和药味,混合着柳如烟身上甜腻的熏香,令人窒息。
“王爷唤妾身何事?”露柚凝站在车厢中央,语气平淡如水。
时清屿死死盯着她,眼神阴鸷得能滴出墨来,嘴角勾起一抹极尽讥讽的弧度:“何事?本王倒是想问问你,方才看得那般出神,是在物色哪位青年才俊,还是觉得本王这残废之身,已入不了你的眼?”
这话可谓恶毒至极,直接污蔑她的清白与品性。
敢情是没事找事了!
露柚凝心头的火“噌”地一下冒了起来,但她强行压下,面上反而露出一抹极淡的、冰冷的笑意:“王爷说笑了。妾身方才不过见街道夜景繁华,多看了一眼罢了。王爷与柳姑娘情深意重,琴瑟和鸣,眼中自然只有彼此,又怎会注意到妾身看了什么无关紧要的人或景?”
她这话,四两拨千斤,既否认了对方的指控,又将矛头精准地掷回给时清屿和柳如烟,暗讽他们才是时刻关注着对方,甚至到了无视旁人的地步。尤其是“情深意重,琴瑟和鸣”八个字,从她口中说出,带着浓浓的讽刺意味。
柳如烟闻言,脸色微变,娇声唤道:“王爷……”语气委屈,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
时清屿被露柚凝这番话噎得脸色铁青,尤其是她那副浑不在意、甚至带着嘲弄的态度,更是让他怒火中烧!他猛地一拍身旁的茶几,震得茶盏哐当作响:“露柚凝!你放肆!别以为有将军府撑腰,本王就不敢拿你怎样!”
“妾身不敢。”露柚凝微微屈膝,动作标准却毫无敬意,“妾身只是实话实说。王爷若觉得妾身碍眼,妾身即刻回自己马车便是,不敢打扰王爷与柳姑娘的清静。”
说完,她竟真的转身,作势就要下车。
“你给本王站住!”时清屿气得浑身发抖,额角青筋暴起。他从未见过如此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女人!每一次交锋,都像是一拳打在铁板上,伤不到对方分毫,反震得自己生疼!
露柚凝脚步顿住,却未回头,只留给对方一个挺直而冷漠的背影。
车厢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时清屿粗重的喘息声和柳如烟细微且刻意的啜泣声。福安管家在外面听得心惊胆战,连大气都不敢出。
最终,时清屿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露柚凝毫不留恋,径直下了马车,回到自己的小车里。自始至终,未曾再看那对男女一眼。
马车重新启动,向着靖王府驶去。后面的路程,再无人说话。
惊蛰看着自家小姐冰冷如霜的侧脸,心疼不已,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露柚凝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街景,心中一片寒凉。
与这样一个偏执、易怒、毫不讲理的男人绑在一起,简直是她两世为人的人生中最大的折磨。
今夜这场毫无意义的口角,更加坚定了她必须要尽快摆脱这个牢笼的决心。
而突破口,或许就在他那双日益加剧痛苦的腿上。只是,经过这次冲突,让他主动接受治疗,恐怕更难了。
但再难,她也必须试一试。这不仅是他的痛苦,也可能成为她唯一的生路。马车在漆黑的夜色中前行,仿佛驶向一个未知的、却必须去闯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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