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清屿的剧痛,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终于如同退潮般稍稍缓和。并非痊愈,而是持续的高强度折磨耗尽了所有力气,将他拖入了半昏迷的虚弱状态。
墨渊斋内灯火未熄,却不再有撕心裂肺的声响,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和下人走动时衣料的窸窣声,气氛沉重得如同坟墓。
柳如烟哭肿了双眼,脸色苍白,却依旧强撑着守在时清屿榻前,用温热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他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她这副不离不弃、柔弱坚韧的模样,落在不明就里的下人眼中,自是博得了不少同情。
然而,在她低垂的眼睫掩盖下,那双美眸中闪烁的,却远非纯粹的担忧。
昨夜露柚凝的出现,以及时清屿那近乎失控的暴怒,像两根毒刺,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她清晰地感觉到,王爷对那个女人的情绪,已经从最初的漠视,变成了某种极其复杂的、掺杂着强烈厌恶却又无法彻底忽视的执念。这绝不是个好兆头!
尤其是……那个女人似乎真的懂些邪门歪道的医术。万一……万一她真的找到了缓解王爷痛苦的办法,哪怕只是一点点,以王爷如今对疼痛的恐惧和绝望,会不会……
柳如烟不敢再想下去,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梁。不行!绝对不能让那个女人有任何接近王爷、展示价值的机会!必须在她可能造成威胁之前,彻底将她打入尘埃!
一个阴毒的念头,在她心中迅速滋生、蔓延。
天色微明,暴雨停歇,只余下檐角滴滴答答的水声。老府医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再次为时清屿诊脉,眉头紧锁。
“王爷脉象虚浮紊乱,元气损耗甚巨。”他捻着山羊胡,语气沉重,“此番剧痛伤及根本,需用猛药固本培元,镇惊安神,只是……”他迟疑了一下,“是药三分毒,尤其止痛安神之药,多用恐伤神智,损及肝脾……”
福安管家急道:“都这个时候了,还管什么毒不毒的!先保住王爷的命要紧!先生快开方子吧!”
老府医叹了口气,他也知道别无他法,只得提笔斟酌着开了一剂药性颇为猛烈的方子,其中重用了一味名为“曼陀罗子”的药材,此物镇痛安神效果极佳,但毒性也强,需严格控制剂量。他在方子上特意标注了精确到分的用量,再三叮嘱煎药的下人务必小心。
药方被迅速送往王府的药房。负责煎药的,是柳如烟院里的一个心腹婆子,姓钱,平日里沉默寡言,唯柳如烟之命是从。
柳如烟寻了个由头,将钱婆子叫到僻静处。
“嬷嬷,”柳如烟的声音依旧柔婉,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王爷此番受苦,我瞧着心都要碎了。府医开的方子固然是好,只是……王爷疼得那般厉害,寻常剂量怕是起效太慢。我这心里,实在煎熬。”
钱婆子垂着头,不敢接话。
柳如烟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用桑皮纸包好的物事,塞到钱婆子手中,压低声音:“这是我娘家偶然得来的‘止痛圣药’,药性温和,最是有效。你待会儿煎药时,悄悄将这包里的粉末,混入府医方子里的那味‘曼陀罗子’中,一同煎煮。记住,只需混入一半即可,万不可让人察觉。”
钱婆子手一抖,差点将那纸包掉在地上。她虽不通医理,但也知道私自篡改药方,尤其是王爷的药方,是杀头的大罪!“姑娘……这……这万一……”
“没有万一!”柳如烟语气陡然转厉,但很快又柔下来,眼中甚至泛起了泪光,“嬷嬷,你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老人了,难道你忍心看着王爷继续受苦吗?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只要王爷能少受点罪,将来我定不会亏待你和你儿子。若是……若是真有人问起,你便说是我心疼王爷,让你多加了些安神的药材,一切有我担着。”
威逼利诱,加上一副情深意重的姿态,钱婆子颤抖着手,最终还是将那包东西紧紧攥在了手心,点了点头。
柳如烟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纸包里,哪里是什么“止痛圣药”,正是磨成极细粉末的、纯度更高的曼陀罗子!
她特意吩咐只混入一半,是为了让药性缓慢发作,既不会立刻要了时清屿的命,又能让他持续处于昏沉、烦躁甚至出现幻觉的状态。
这样一来,时清屿的病情只会显得更加反复难愈,脾气也会越发暴戾。
而那个懂点医术的露柚凝,若是再敢靠近,或者被要求诊治,在这种复杂凶险的情况下,稍有差池,这“用药不当”、“蓄意谋害”的罪名,就能轻而易举地扣到她头上!届时,就算将军府也保不住她!
就算露柚凝不上当,时清屿日益加重的病情和越来越坏的脾气,也足以让所有人,包括时清屿自己,更加确信他的腿伤是无药可治的绝症,彻底断绝他对露柚凝那点微末医术可能产生的、不该有的期待。
药很快煎好,由钱婆子亲自端着,送到了墨渊斋。柳如烟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亲自一勺一勺地喂给昏沉中的时清屿。
药汁下肚,不过半个时辰,时清屿原本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呼吸也略微平稳,陷入了更深沉的睡眠。
福安管家和老府医见状,都松了口气,以为猛药终于起了效果,对柳如烟的“细心”和“果决”甚至生出了一丝感激。
柳如烟心中嗤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细声细气地询问老府医后续调理的注意事项,将一个体贴入微的侧妃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然而,到了下午,情况开始变得不对劲。
时清屿并未像预期那样醒来,反而睡得异常沉,怎么叫都叫不醒,脉搏也变得迟缓无力。偶尔醒来片刻,眼神也是涣散迷离,口齿不清,甚至出现了轻微的幻觉,喃喃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
老府医再次诊脉,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这……这脉象不对!怎会如此沉滞?像是……像是药性过猛,伤了心神!”
他猛地看向那药渣,仔细检查,又唤来钱婆子询问煎药过程。钱婆子按照柳如烟事先的交代,只说是按照方子煎的,因见王爷痛苦,柳姑娘吩咐多加了些安神的药材。
柳如烟立刻站出来,泪眼婆娑地承认:“是……是我的主意。我见王爷实在疼得厉害,心中不忍,便让嬷嬷将娘家带来的一些上等安神香料也一并煎煮了……我不知……不知会如此……都是我的错!”她哭得情真意切,将“无知”和“关心则乱”扮演得无可挑剔。
老府医气得跺脚,却也无法过多指责一个“一心为王爷着想”的姑娘,只能赶紧调整方子,试图化解过量的药毒。
消息传到尘雨轩时,露柚凝正在翻看一本前朝医案。
惊蛰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语气中带着后怕:“小姐,幸亏您昨日没去!您瞧,这才过了一夜,王爷的病就更重了,还说是用药出了问题!
柳如烟倒是会卖好,说是自己加了安神药,结果弄巧成拙。这要是您当时出了手,现在这黑锅,怕是就要扣到您头上了!”
露柚凝放下书卷,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
她自然不信柳如烟那套“关心则乱”的说辞。曼陀罗子……过量使用……这分明是有人蓄意为之!
目的,无非是嫁祸,或者……让时清屿的病情复杂化,杜绝旁人插手可能。
好狠毒的心思!为了争宠,竟然不惜拿时清屿的身体做赌注!那个男人,在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眼里,恐怕也只是一件可以随意利用的工具罢了。
“看来,有人比我们更着急。”露柚凝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小姐,那我们……”惊蛰担忧地问。
“我们?”露柚凝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我们自然是继续‘安分守己’。既然有人愿意‘尽心尽力’地伺候王爷,我们何必去凑那个热闹?”
她重新拿起医案,目光却变得幽深。
柳如烟此举,虽然阴险,却也给她提了个醒。这王府里的明枪暗箭,远比她想象的更加防不胜防。而时清屿的身体,经过这番折腾,恐怕会变得更加虚弱,病情也会更加复杂。
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
但趟浑水,才好摸鱼。
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继续耐心等待,并且更加小心地保护好自己。同时,也要密切关注时清屿病情的变化。
柳如烟的毒计,或许会在不久的将来,为她创造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
窗外,雨后的天空并未放晴,依旧阴沉沉的,仿佛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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