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斋的书房内，烛火摇曳，将时清屿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地面上，拉出一道沉郁的阴影。
他屏退了所有侍从，只留下如同融入黑暗本身的两道身影——影一与影二。
这是他最隐秘的刀刃，轻易不动。
“影一，”时清屿的声音低沉，带着淬冰般的寒意，“细查柳如烟。近一年来她所有动向，接触的人，经手的事，尤其是与宫外、军方，乃至……任何可能与毒物有关联的蛛丝马迹，掘地三尺，也给本王挖出来。”他想起柳如烟昨日那过分“关切”的挑拨，心中疑窦如同毒藤蔓延。
“影二，”他转向另一道几乎看不见轮廓的影子，“你专司本王当年受伤前后所有细节。战场救护，回京路途，乃至入府初期的所有经手之人、所用之药，逐一排查。重点查访当年随军大夫、贴身亲卫，看看有无异常，有无……一种名为‘碧落黄泉’毒的痕迹。”
“碧落黄泉”四字，他念得极轻，却重若千钧。露柚凝的诊断，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固有的认知。
他的残废，他的痛苦，可能并非天意，而是人祸！这让他如何不怒，如何不恨？
“是。”两道毫无情绪的声音同时响起，下一刻，书房内便恢复了寂静，仿佛那两人从未出现过。
时清屿独自坐在轮椅上，指尖用力抵着眉心，试图压下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暴戾。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看谁都觉得面目可疑。柳如烟……若真是你……他眼中杀机一闪而逝。
三日后，琉璃坞。柳如烟的院落。
门窗紧闭，灯火昏黄。柳如烟将心腹钱婆子拉到最隐蔽的角落，脸上并无平日的温婉，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狠毒与焦虑。
“嬷嬷，这是‘赤焰草’的精粹，”她将一个指甲盖大小、用油纸密密封好的小包塞进钱婆子颤抖的手中，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性烈如火，最能激发血气，冲撞经络。你想办法，把它混进明日送往尘雨轩的‘血藤’和‘赤芍’里。”
钱婆子手一抖，瞬间领会到她意欲何为，那小小的纸包仿佛烫手山芋。“姑娘！这……这万万不可啊！王爷千金之躯，若是误用了这东西，怕是……怕是会痛不欲生，万一王爷有个三长两短的……”
“没有万一！”柳如烟猛地攥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眼神疯狂，“就是要他痛！越痛越好！他痛了，才会知道那个贱人用的是虎狼之术，是庸医害人！到时候，谁还会信她能治腿？王爷只会恨她入骨！”
她喘着粗气，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我不仅要她治不好，我还要她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一石二鸟，懂吗？！”
“可……可尘雨轩近来查得很严……”
“所以才要你小心！”柳如烟厉声打断，凑近她耳边，声音阴冷如冰，“嬷嬷，别忘了你那个好儿子欠下的赌债，若不是我娘家兜着，他早就被人剁了手脚扔进乱葬岗了！
这事若成了，我保他后半生无忧。若是不成，或是你敢走漏半点风声……”她未尽之语中的威胁，让钱婆子浑身冰凉。
在巨大的恐惧和现实的压迫下，钱婆子那点可怜的良知彻底泯灭。
她颤抖着，将那包致命的药粉死死攥住，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又像是握住催命符，重重磕了个头，踉跄着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柳如烟脸上露出扭曲的快意。
露柚凝，你的死期到了！
然而，一丝不安仍在盘旋。王爷那日的眼神……她需要亲眼看着计划成功，需要在第一时间，将所有的罪责牢牢钉死在露柚凝身上！
对，明日，她要以“担心王爷，陪伴在侧”的名义，亲自去尘雨轩一趟！她要亲眼目睹露柚凝的“灭顶之灾”！
翌日，天色未明。
钱婆子利用分拣药材的职务之便，心惊胆战地将赤焰草粉末巧妙地混入了那批颜色深重的血藤与赤芍之中。
完成之后，她几乎虚脱，匆匆逃离。
辰时将至，柳如烟精心打扮，穿着一身看似素雅实则处处用心的衣裙，带着两个贴身丫鬟，出现在了尘雨轩外。
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忧虑与温柔，仿佛真是一个担心夫君安危的深情女子。
福安推着时清屿刚到院门，便看到了她。
“王爷，”柳如烟立刻上前，柔柔一礼，眼中水光盈盈，“如烟实在放心不下，一想到王爷要受那治疗之苦，就心如刀绞……求王爷让我在一旁伺候吧，哪怕只是端茶递水，如烟也能略尽心意，求您了……”
她语气哀婉，姿态放得极低。
时清屿眉头瞬间拧紧。柳如烟不知听没听进去那日他说的话，这几日倒是并未出现在他视野里。
可现在看到她，他就想起她当时挑拨的话语，才警告过她要安分点，今日又想借机去王妃院中是要做甚？心中的厌烦与怀疑更甚。
他冷声道：“不必。有王妃在即可。你回去吧。”
柳如烟却像是没听到那冰冷的拒绝，反而上前一步，目光恳切地看向缓缓走来的露柚凝，声音带着哭腔：“王妃姐姐，您医术高超，定能理解妹妹这片担忧之心吧？妹妹只是想在一旁看着王爷安好，绝不敢打扰姐姐施治……”
她这话，看似在求露柚凝，实则是在时清屿面前再次强调露柚凝“医术高超”，并塑造自己痴情担忧的形象。
露柚凝正要准备药材，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对福安道：“王爷，请进。闲杂人等，勿入。”
这声“闲杂人等”如同一个无声的耳光，扇在柳如烟脸上。她脸色一僵，差点维持不住那副柔弱的表情。
时清屿更是直接无视了她，由福安推着进了院子。
院门在柳如烟面前缓缓关上，隔绝了她的视线，也仿佛隔绝了她最后一丝体面。
她站在门外，脸上那伪装的哀戚瞬间褪去，化为铁青的扭曲与怨毒。好！好得很！你们一个个都如此对我！
她死死攥着帕子，指甲掐破了掌心。不让进？那我就在这等！等着听里面传来王爷痛苦的惨叫！等着看你露柚凝被拖出来的狼狈模样！
她就不信，加了料的药草，王爷能承受得住！到时候，看你们还能不能如此目中无人！
柳如烟就那样站在尘雨轩外，如同一个等待着献祭仪式开始的狂热信徒，脸上交织着焦虑、兴奋与刻骨的恨意。
而她不知道的是，院内，露柚凝正拿起那批被动过手脚的药材，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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