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二心中飞快权衡。
王爷将王妃的安危看得比天还大，其真实意图必然是“确保王妃绝对安全”。
若拘泥于字面命令任由王妃涉险，那才是真正的失职。
他抬起头，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传话内侍，以及旁边一脸幸灾乐祸的阿娜妮，最终回到露柚凝身上，抱拳沉声道：“王妃，王爷严令，需确保您万全。此行恐有风险，不如等王爷回来定夺？”
那内侍立刻道：“夫人只是思念故土，想与王妃说说家乡话，叙叙旧情，能有什么风险？影卫大人多虑了。难不成，我西域王庭的锦霞宫，是什么龙潭虎穴不成？”
这话已是带着刺了。
露柚凝知道影二的顾虑。她看了一眼天色，时清屿去面见西域王，一时半刻未必能回来。
而雅檀夫人的“邀请”带着不容拖延的意味。
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影二，”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坚定，“王爷那里，我自会解释。你带人……守好此殿，等王爷回来，如实禀报即可。”
她特意加重了“守好此殿”四字，同时几不可察地递了一个眼神。
影二瞬间明了——王妃是让他不要明着跟随，以免激化矛盾，但暗示他可以暗中布置。
守住这里，等王爷回来禀报，而他们暗卫，自然有暗中随行保护的手段。
“是。”影二不再多言，躬身退开一步，右手在身侧做了一个极隐蔽的手势。
庭院四周，那些如雕像般的黑衣暗卫，悄无声息地再度融入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那股笼罩庭院的森然杀气，却并未完全散去。
阿娜妮见状，虽有些遗憾没能看到暗卫与母妃派来的人冲突，但想到露柚凝就要去锦霞宫自投罗网，心中又充满了快意。
她冷哼一声，扶起地上的嬷嬷，带着残兵败将，跟在传话内侍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露柚凝整理了一下衣衫，对寒羽微微颔首：“走吧。”
主仆二人，踏出了寝殿的门槛，向着那未知的锦霞宫，步履从容而去。
影二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对着空气冷冷道：“影五、影七，带一队人暗中跟上，寸步不离。其余人，守好此处，等王爷回来。立刻传讯给主子，禀明情况。”
“是！”虚空中有低低的应诺声传来。
一阵微风拂过，庭院终于恢复了表面的宁静，唯有那无形的网，已悄然撒开。
锦霞宫坐落于王庭西侧，飞檐斗拱极尽华美，琉璃瓦在阳光下流淌着炫目的光彩，庭中奇花异草繁盛，香气馥郁到近乎甜腻。
这里的一切都彰显着主人圣宠不衰的地位与奢靡的品味。
露柚凝随着引路内侍步入正殿时，雅檀夫人正斜倚在铺着雪豹皮的软榻上，由两名侍女轻轻捶着腿。
这位夫人年约四旬，保养得宜，风韵犹存，眉眼间依稀可见当年的美貌，只是那目光过于精明锐利，唇边习惯性挂着的笑意也透着一股算计。
她身着西域贵族女子常穿的锦袍，颜色却是少见的正紫色，以金线绣满繁复的蔓陀罗花纹，雍容华贵，却也隐隐透着压迫感。
“臣妾见过夫人。”露柚凝依照大靖礼节，微微屈膝行礼，姿态不卑不亢。
雅檀夫人并未立刻叫起，而是用那双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将露柚凝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
那目光如同黏腻的蛛丝，带着品评货物般的估量，以及一丝极力掩饰却仍泄露出的嫉羡——嫉羡对方的年轻，嫉羡那无需雕琢便惊心动魄的美，更嫉羡她身后那位靖王显而易见的重视。
半晌，她才仿佛刚反应过来般，笑着虚扶一下：“王妃快快请起。你身子不适，何必行此大礼？快，给王妃看座，上我们西域最好的玫瑰蜜露。”
侍女搬来绣墩，奉上鎏金杯盏。露柚凝依言坐下，却并未碰那杯色泽诱人的蜜露。
“王妃远道而来，为我西域太后尽心竭力，乃至劳累过度，昏厥不醒，本宫听闻，真是既感佩又心疼。”
雅檀夫人开口，声音柔婉动听，语气充满关切，“如今可大好了？若还有何处不适，定要直言，本宫库里还有几株上好的老山参，回头便让人给王妃送去。”
“多谢夫人关怀，已无大碍。”露柚凝语气平淡，直接切入正题，“听闻夫人有些关于太后病情的细处欲询问，不知是何事？”
雅檀夫人笑容不变，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悦，似嫌她不懂寒暄，过于直接。
她端起自己的杯子，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才道：“王妃真是医者仁心，时刻挂念病人。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太后凤体牵动我西域上下之心，如今既已诊出是……那等诡谲之物，不知王妃有几成把握？解蛊过程，可会伤及太后根本？毕竟太后年事已高，经不起太多折腾了。”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满是担忧。
露柚凝直视对方，清晰答道：“若无意外，解蛊有七成以上把握。过程虽有些风险，但我会以金针护住太后心脉，佐以秘药调理，只要药材齐备，操作得当，应可最大程度减少损伤。”
“七成……”雅檀夫人轻声重复，涂着丹蔻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杯壁，“听起来，仍有三成的不测啊。王妃可知，太后若有不测，会引发何等动荡？我西域如今看似太平，实则……各方势力暗流涌动。陛下年富力强，但若失恃，难免悲痛伤身，届时若有宵小之辈趁机作乱……”
她抬起眼，目光意味深长地看向露柚凝：“王妃是聪明人，想必明白，有些时候，稳，比治更重要。尤其是对一位年迈的太后而言，平顺安宁地度过最后时光，或许比经历一番凶险的救治，更为妥当，也……更符合许多人的期望。”
这是赤裸裸的暗示了。
让她有所保留，甚至暗示太后不治而亡，对他们自己人更有利。
露柚凝面色陡然一寒，声音也冷了下来：“夫人的意思，是要我身为医者，却对病人不尽全力，甚至……眼睁睁看着本有机会救治的病人走向死亡？”
“王妃言重了。”雅檀夫人笑容依旧，语气却带上了几分压迫，“本宫只是陈述事实，权衡利弊。你初来乍到，不知我西域内部盘根错节。你全力救治，若成了，自然是大功一件。
可若那三成不幸发生……王妃可想清楚了，届时，你会面临什么？愤怒的王室？失控的民情？甚至……影响两国邦交？靖王殿下固然能护着你，可千里之外，鞭长莫及啊。”
软的不行，便开始威胁。
雅檀夫人观察着露柚凝的神色，见她沉默，自以为拿捏住了，又放缓语气，抛出了“甜枣”：“当然，王妃若肯体谅本宫的担忧，在治疗时……更为‘审慎’一些，本宫也绝不会亏待于你。
听闻王妃出身将门，在大靖身份尊贵，但女子在世，总需些实实在在的倚仗。西域盛产宝石黄金，本宫的私库里，颇有些稀世珍宝。
此外，我兄长执掌西域与西方诸国的商路，富可敌国。只要王妃点头，这些，都可作为酬谢。将来无论王妃是想留在西域享受富贵，还是回归大靖，本宫都可保你一世无忧。”
威逼利诱，双管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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