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黑鸮山庄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骡车吱呀呀地行驶在内部以青石板铺就的主道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干草灰尘、马粪、以及某种若有若无、仿佛铁锈和陈旧血渍般的肃杀气息。
化身“阿丑”的萧玄,始终低着头,斗笠的阴影完美地遮掩了他大部分脸庞,只留下那道狰狞的疤痕和一双看似浑浊麻木的眼睛,偶尔极快地、不着痕迹地扫视四周。
山庄内部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加庞大深邃。高墙之内,并非只有一座主建筑,而是由数个大大小小的院落、哨楼、仓库甚至操练场组成,道路错综复杂,犹如迷宫。随处可见身穿深灰色劲装、腰佩制式弯刀的巡逻队,五人一组,步伐整齐,眼神锐利如鹰隼,交叉巡逻,几乎没有任何死角。
他们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运送草料的车队,尤其是在萧玄这个生面孔的“哑巴”脸上多停留了一瞬。萧玄适时地表现出适度的惶恐和卑微,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将一个初入此地、被森严气氛吓到的底层杂役演绎得淋漓尽致。
领队的王管事显然对此地颇为忌惮,一路赔着笑脸,不敢多言,只是催促着车夫加快速度。
车队最终没有前往核心区域,而是拐向山庄的西北角,那里有一片相对独立的区域,尚未靠近,便已听到阵阵马匹的嘶鸣和浓烈的牲口气味——正是山庄的马厩所在。
马厩区域同样戒备森严,但有内外之分。外围是普通驮马和杂役马夫的活动区,而内部则据说饲养着更为神骏、专供高层和信使使用的快马,守备等级更高。
“赶紧的!卸到那边草料房去!老规矩,卸完就走,不许耽搁!”王管事指着不远处一个低矮的砖石房子,对萧玄和李老四催促道,自己则忙着与马厩的一个小头目交接文书。
萧玄和李老四跳下车,开始默默地将一捆捆沉重的干草卸下,扛到指定的草料房里。这活计又脏又累,干草碎屑沾满全身,刺得皮肤发痒。李老四一边干一边低声抱怨,而萧玄则始终沉默,只是埋头干活,动作甚至显得有些笨拙迟缓,完美符合一个“哑巴”且可能脑筋不太灵光的形象。
但他的大脑,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以前世“孤鸾”那浸淫多年的谍报本能,以及“枪魄”的扫描能力,疯狂地吸收、处理着周围的一切信息。
他的眼睛余光,测量着每一座建筑的距离和方位,记下了哨塔的位置和视野范围,评估着各处围墙的高度和攀爬难度。
他的耳朵,捕捉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丝声音——巡逻队交替时的口令片段(虽然模糊,但音调和节奏被牢记)、远处隐约传来的操练呼喝声、甚至不同级别人员之间对话时那细微的语气差异。
他的嗅觉,分辨着空气中的味道——除了马粪和草料,还有从更深处的院落飘来的淡淡墨香、火漆味,以及某种高级熏香,这暗示着文牍档案区域或高级官员居所的可能方位。
更重要的是,他观察着人。观察那些行色匆匆的低级谍员,他们大多面色紧绷,怀揣着文书,走向固定的几个方向;观察那些神态倨傲的中层头目,他们的腰间悬挂着不同颜色的腰牌,似乎代表着不同的权限和可进入的区域;观察那些沉默寡言、但眼神格外警惕的暗哨,他们伪装成杂役或马夫,却总在关键的路口或阴影处徘徊。
卸货的过程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期间,有一队巡逻兵过来盘问了一次,王管事连忙解释,那小头目也出面作保,才得以过关。萧玄始终扮演着那个惊恐、卑微、只会干活的哑巴,甚至“不小心”摔了一跤,惹来几声呵斥和鄙夷的目光,这反而让他的身份更加可信。
就在货快卸完时,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那马厩小头目似乎看“阿丑”力气确实不小,人也“老实”,忽然对王管事开口道:“老王,这哑巴看着还行,我这儿正好缺个能吃苦的,专门伺候那几匹犟脾气的驮马,清理最脏的厩位。你问问他,愿不愿意留下来干?工钱按山庄的规矩给,虽然不多,但管吃管住。”
王管事愣了一下,看向萧玄。这倒是意外之喜,比他原计划只是临时进来一趟要好得多!
萧玄心中一动,面上却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看看王管事,又看看那小头目,然后笨拙地比划着,指向外面的方向,又指指马厩,喉咙里发出焦急的“啊啊”声,似乎在担心什么。
王管事倒是“明白”了,对那小头目笑道:“军爷,他是个哑巴,胆子小,怕是担心家里……”
小头目不耐烦地摆摆手:“啰嗦什么!管吃管住,还有什么家里?问他干不干?不干拉倒!”
萧玄适时地露出犹豫、挣扎,最后又像是认命般,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还对着小头目笨拙地鞠了个躬。
“行了,那就这么定了!”小头目似乎办成一件小事,颇为满意,对旁边一个老马夫喊道,“老刘头,这哑巴以后跟你了,带他去领个杂役牌子,安排个铺位,规矩都教教他!”
于是,阴差阳错之下,“阿丑”这个身份,竟然顺利地在这龙潭虎穴般的黑鸮山庄马厩,获得了一个临时的落脚点。
王管事和李老四卸完货,匆匆离开了。萧玄(阿丑)则被那个叫老刘头的老马夫带着,去领了一块粗糙的木制腰牌,上面只有一个编号“丁末柒叁”,然后被安置在马厩旁边一间低矮、阴暗、散发着霉味和汗臭的大通铺里,这里是底层杂役和马夫的住处。
从此,萧玄开始了日复一日、单调而辛苦的马夫生活。
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铡草、喂料、挑水、清理马粪,伺候那些脾气暴躁的驮马。工作极其繁重,伙食粗劣,还要忍受其他马夫杂役的欺生和捉弄——因为他“哑”,脸上又有疤,自然成了一些人取笑和发泄的对象。泼脏水、藏工具、甚至故意使绊子,时有发生。
萧玄全都“忍”了下来。他扮演的“阿丑”,逆来顺受,沉默寡言,只会埋头干活。被欺负了,最多是抬起头,用那双浑浊的眼睛茫然又委屈地看对方一眼,然后继续低头做事。这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窝囊样子,反而让那些欺软怕硬的人渐渐失去了兴趣。
而这一切的隐忍和付出,都是为了换取那无比宝贵的、近距离观察这座间谍巢穴的机会。
他的“笨拙”让他总是被派去做最脏最累的活,活动范围反而相对较大。清理马粪需要去往偏僻的堆肥处,那里靠近山庄的后墙;挑水需要往返水井,水井旁的小路能瞥见更核心区域的入口;甚至被派去送一些不重要的草料或杂物到其他边缘院落时,他也能多记住几条路径。
他默默地记下了一切:
记下了每日清晨,必有特定的信使骑着快马,从核心区域冲出,奔向不同的方向。
记下了每日午后,会有一辆遮掩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在一队精锐的护卫下,驶入山庄最深处那个独立的小院,那里戒备等级最高。
记下了某些低级谍员习惯在晚饭后,聚集在宿舍区角落低声交换信息,虽然听不清内容,但他们的神态、接触方式,本身就是情报。
记下了暗哨换班的大致时间和规律,记下了巡逻队路线的微小漏洞。
他就像一颗被丢入深潭的石子,表面沉默无声,沉在最底层,却以其为中心,将意识的触角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一点点地勾勒出这座深渊巢穴的脉络与心跳。
每一天,他都在刀尖上行走。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必须完美无瑕。他知道,只要有一丝一毫的破绽,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
但前世“孤鸾”的经验和今生磨砺出的意志,让他如同最老练的猎手,极富耐心。他并不急于求成,只是默默地观察,默默地记忆,将所有的碎片信息在脑中拼凑、整合。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最适合的时机,如同一柄藏在破旧刀鞘中的利刃,只待出鞘那一刻,必石破天惊。
而在这之前,他只能是“阿丑”,那个面目可憎、沉默寡言、任人欺辱的哑巴马夫。
夜幕降临,大通铺里鼾声四起。萧玄躺在坚硬的板铺上,睁着眼睛,望着窗外被高墙切割出的狭窄夜空。山庄深处的更梆声隐约传来,一声声,敲打着沉寂的夜,也敲打着他心中那张逐渐清晰的网。
网已悄然织就,只待猎物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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