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川的血战硝烟尚未完全散去,慕容彦主力在接连受挫、士气低迷、又闻国内隐隐有不利传言的情况下,攻势不得不暂缓,如同受伤的猛兽,退后些许,舔舐伤口,重新审视着眼前这块难啃的骨头。
然而,真正的毒蛇,往往选择在猎物疲惫时,悄然收紧绞索。
就在联军将士刚刚击退一波攻势,得以喘息片刻之际,斥候带来了一个令人心头一沉的消息——一支规模不下万人、打着北齐“鸮羽营”独特蝎纹旗号的精锐部队,如同幽灵般悄然出现在黑石川侧后方的战略要地,并且以惊人的速度,构筑起了简易却有效的工事,彻底切断了联军与后方最近一处补给据点“磐石堡”之间的联系!
这支军队的统帅,并非慕容彦麾下的任何一名猛将,而是一袭红黑劲装、面戴精致蝎纹面具的红蝎本人!
她没有像慕容彦那样发动狂风暴雨般的强攻,而是选择了最令人窒息的方式——围困。
一座座营寨如同毒蘑菇般在黑石川联军阵地侧后方生长起来,鹿角、壕沟、箭塔林立,将联军向外延伸的触角全部斩断。红蝎的军队并不主动出击,只是如同冰冷的铁壁,牢牢地锁死了联军除正面战场之外的所有活动空间。
更让人压抑的是,从围困完成的第二天起,每日清晨和黄昏,北齐军阵中都会准时推出十几辆特制的、如同移动小楼般的巢车。巢车之上,数十名嗓门洪亮、精通南梁和北魏语言的士卒,在红蝎麾下谋士的指导下,开始了一场无声却恶毒无比的攻心战。
他们的声音通过特制的喇叭筒,被放大数倍,清晰地传遍整个联军阵地:
“南梁的将士们!听听吧!你们还在为谁卖命?为那个抗旨不尊、囚禁钦差、被朝廷定为叛国逆贼的萧玄吗?”
“看看你们的四周吧!朝廷早已放弃了你们!没有援军!没有粮草!你们就像被困死在笼子里的野兽,还能挣扎多久?”
“还有北魏的兄弟们!你们真的相信那个拓跋月能带你们复国吗?她不过是利用你们,满足自己的野心罢了!看看她,如今不也和南梁的叛贼搅在一起,困守绝地?”
“投降吧!放下兵器,走出营地!我北齐大将军慕容彦有令,只要肯投降,一律免死!愿从军者,待遇从优!愿归乡者,发放路费!”
“何必为了一个注定要死的叛贼和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白白送掉性命呢?你们的父母妻儿,还在家乡等着你们啊!”
这些话语,如同无形的毒针,精准地刺向联军将士内心最脆弱的地方——对家乡亲人的思念、对未来的迷茫、对绝望困境的恐惧。
起初,士兵们还愤怒地朝巢车方向怒骂、射箭,但距离太远,收效甚微。而对方的声音,却日复一日,准时响起,如同魔音灌耳,不断侵蚀着人的意志。
军营中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而压抑。虽然无人公开谈论投降,但那种沉默的焦虑、偶尔闪烁的眼神、以及日益减少的欢声笑语,都预示着军心正在悄然动摇。
重伤未愈的萧玄,躺在帐中,每日都能清晰地听到那些攻心的喊话。高烧和剧痛折磨着他的身体,但这些话语,却比“鸠羽”之毒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意。他比谁都清楚,红蝎这一手有多么毒辣。肉体上的创伤尚可愈合,但军心的溃散,往往是无法挽回的。
“墨九……”他声音虚弱地呼唤。
“主公。”墨九立刻出现在榻前,他的脸色也同样凝重,显然也深受其扰。
“军中……士气如何?”萧玄问,其实他心中已有答案。
墨九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弟兄们……大多还是忠心的。但……确实有些人心浮动,尤其是……一些后来收编的坞堡兵和新兵,私下里……唉。”
萧玄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牵动伤口,让他眉头紧蹙。片刻后,他睁开眼,眼中虽布满血丝,却依旧冷静:“红蝎……这是在逼我……出去与她决战……”
他重伤至此,出去决战无异于送死。而不出去,军心迟早会被这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拖垮。
“不能让她再这么下去……”萧玄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闻讯赶来的拓跋月轻轻按住。
“你别动!”拓跋月眼中满是心疼和焦虑,这些日子,她不仅要指挥部队,更要时刻担心萧玄的伤势,还要面对那些恶毒的攻心之言,身心俱疲,“我已经下令,让将士们用棉絮塞耳,尽量不听那些鬼话!”
“堵得住耳朵……堵不住心……”萧玄摇摇头,目光看向帐外,似乎能穿透营帐,看到远方巢车上那些喊话的士卒,“必须……反击……”
“如何反击?”拓跋月急道,“我们冲不出去,箭矢也射不到那么远……”
萧玄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角落里那几架从北齐先锋军那里缴获的、损坏尚未修复的床弩之上。他眼中闪过一丝微弱却锐利的光芒。
“墨九……去找军中的工匠……还有……会口技的弟兄……”萧玄断断续续地吩咐,一个新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形。
墨九领命而去,不敢有丝毫耽搁。他先是召集了军中所有懂得修理器械的工匠,命他们连夜修复那几架床弩,不求射程多远,但求能将重物投掷至敌方巢车附近。同时,他又秘密寻访军中擅长口技、模仿的士兵,不多时,竟真找来了七八个各有绝活的汉子。有人能学鸟兽鸣叫,有人能模仿各地乡音,甚至有一人曾混迹市井,学什么像什么,几可乱真。
萧玄在病榻上听取了墨九的回报,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他强打精神,低声授意,让这些口技艺人分散到阵地各处,又命工匠将修复的床弩悄悄移至前沿,不发射箭矢,而是装上裹了湿泥的草团——他要的,不是杀伤,是扰乱。
接下来的两天,红蝎的攻心喊话依旧准时响起。
但联军阵中的反应,却开始变得有些……诡异。
每当北齐那边喊完“朝廷放弃你们了”,联军阵地里就会突然响起一阵极其逼真的、模仿朝廷天使宣旨的尖细嗓音:“陛下有旨!萧都督忠勇可嘉!援军即日便到!坚守待援者,重重有赏!”
每当北齐那边喊完“投降免死”,阵地里就会有人用北齐某地口音哭爹喊娘地惨叫:“别信他们!投降的都去挖矿了!生不如死啊!”
甚至还会响起模仿慕容彦声音的怒吼:“红蝎!谁让你擅自劝降的!本将军要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这些声音忽东忽西,飘忽不定,时而模仿得惟妙惟肖,时而又夸张滑稽,引得联军将士们先是目瞪口呆,随即忍不住哄堂大笑。更有那床弩适时发射泥弹,虽打不中人,却在巢车附近“噗噗”炸开,溅起一片泥污,虽不伤人,却极尽羞辱,扰得北齐喊话士卒心神不宁,喊话声也几次中断。
原本沉重压抑的气氛,竟被这突如其来的“恶搞”冲淡了不少。士兵们茶余饭后,甚至开始猜测明天对方会喊什么,自己这边又会怎么“回敬”。一些原本低落的士气,竟在这苦中作乐的对抗中,隐隐有了一丝回升。甚至有人自发加入,学着模仿北齐军官的语气互相打趣,苦闷的营地里,竟难得地有了些许生机。
红蝎站在巢车上,听着对面阵地传来的、各种乱七八糟的模仿和哄笑声,面具下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有些难看。她精心策划的攻心战,不仅效果大打折扣,反而成了对方提振士气、反将一军的工具。她能看到远处联军士兵脸上那带着嘲弄的笑容,能感受到自己麾下士卒那隐隐的尴尬与动摇。她轻轻抬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巢车上的喊话停了下来。
攻心,似乎暂时告一段落。
她转身走下巢车,红黑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愈发孤峭。回到中军大帐,她屏退左右,独自立于地图前,目光落在黑石川联军那被紧紧包围的阵地上。萧玄……即便濒死,依旧能给她带来“惊喜”。这份急智与韧性,让她在杀意翻涌的同时,也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惋惜。这样的对手,若能收归麾下……她摇了摇头,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甩开。立场已定,唯有你死我活。
“传令下去,”她声音冷澈,对帐外亲兵道,“巢车喊话暂停。加强夜间警戒,严防敌军偷袭。另,飞骑传书慕容大将军,禀明此处情况,请调‘破山弩’三架,十日内务必运抵。”
她要用更直接、更残酷的方式,碾碎这座孤城和其中那个顽强得令人心烦意乱的男人。
而联军主帐内,萧玄在指挥完这场别开生面的“舆论反击”后,精力彻底耗尽,冷汗浸透重衫,便再次陷入昏迷,呼吸微弱,仿佛风中残烛。
拓跋月守着他,握着他冰凉的手,用湿巾小心翼翼擦拭他额头的虚汗。帐外的笑声隐约传来,她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刺骨的冰凉沿着脊椎蔓延。红蝎的攻心战虽暂被化解,但那铁桶般的围困未有丝毫松动。粮草一日日消耗,药材更是紧缺,萧玄的伤势不见好转,反而因这番殚精竭虑而更加沉重。
她望着萧玄毫无血色的脸,心中没有半分轻松,只有更深的忧虑。红蝎的耐心,显然不多了。这一次巧妙的化解,或许换来的,是下一次更猛烈的风暴。这座被围困的孤城,内无充足粮草,外无援军消息,还能支撑多久?她不知道答案,只能紧紧握住那只冰冷的手,仿佛这是她在绝望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夜色渐浓,帐内灯火如豆,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摇曳不定,仿佛预示着那未卜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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