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先生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中午饭，中午吃了五个肉包子，有些撑，干脆带着一群小孩儿在村子里绕圈。
秦家村不算大，一共就前中后三条街，房屋二十余间，屋舍之间还有小块田地，种着日常饮食可以会到的菜蔬。
天气冷，萝卜白菜之类的已经挖了，埋在地下储藏。只有耐冻的菠菜，黑黝黝贴在地上，太阳一晒，白霜凝结成水珠，看起来怪可怜的。
出了小学堂，一群小孩儿如同脱缰野狗，四处乱跑。
“别乱跑，排着队，从低到高，把队伍排列好。背书！天地玄黄……”
一群小孩儿连忙你推我搡，排成歪歪扭扭的长队，扯着嗓子喊。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稚嫩且尖锐的童声冲破云霄，忙碌中的村人不由侧目。
帮忙烧火的几个小姑娘羡慕地看着这群半大小子雄赳赳路过，眼中的渴望，令人不忍直视。
宋瓷蹲在一旁烤栗子，戳了戳身边名叫大丫的小姑娘。
大丫是隔壁认蘑菇超厉害，做棉袄很快的老太太家的大孙女，今年十三，家里正在张罗相看。
“想学啊你？”宋瓷问。
大丫顿时如同受惊一般，睁大一双湿漉漉，清澈到极点的眼睛，认真道：“我奶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能读书的。”
宋瓷眉心一跳，她可听不得这种话。
“爹！我也想读书！！！”她的声音，盖过了渐渐远去的，鬼哭狼嚎一般的读书声。
走在队伍最末尾的李玉轮猛然回头，他认出了宋瓷的声音。
妖怪也要读书吗？
李玉轮在山里清楚看到这女子与虎豹为伍，鸟雀相随，认定这就是个山野精怪。
杂书里，关于山鬼的记载不少。李玉轮笃定，宋瓷是个山鬼，是个妖怪！
老大夫正在给村里人把脉，听了宋瓷的话，掏掏耳朵，不耐烦道：“就你？懒成那个鬼样子，柴火都要小山劈，你能吃得了读书的苦？呸！”
宋瓷不乐意了。
“我还没读呢，你怎么就知道我吃不了这个苦？刚才小山他们背的是千字文，我听了一遍，就会了！”
统子眼睁睁看着自家宿主装逼，发挥主观能动性，将全文摆在宋瓷面前。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洋洋洒洒一千字，宋瓷从头读到尾。
在村里其他人看来，她这是一口气背完了，流畅极了。
“我家狗子好像都不会这么多。”有人震惊。
孙先生带着队伍转第二圈，走过来时恰好听到全篇背完。
见了鬼了，他都没教到这里呢。
孙先生来到秦家村有两个月，村里的小孩儿从小顽皮，根本坐不住，启蒙比那些从小耳濡目染的孩子要慢一些。
他从三字经开始教，给他们讲述背后的典故。然后配合一些简单的诗词文章，教孩子们读。
千字文是这个月才开始教的，每天教一段，才堪堪教了一半。主要的时间，还是给孩子们讲其中蕴含的道理。
毕竟这些孩子以后科举的可能性很小，孙先生摒弃了京中启蒙的套路，寓教于乐，主要目的是为了让他们学进去。
千字文他还没教完，季南山的娘就会背全文了？
难不成是以前学过？
孙先生心中百转千回，没有揭穿，仍旧带着孩子们遛弯。
吃太撑，好难受，早知道少吃一个包子了。不过那包子是真好吃啊。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宋瓷仰着下巴，目光睥睨看着她‘爹’。
老大夫皱眉看她，恍然大悟，这山神大抵也是要学东西的，既然想学，那就学吧。根据他一个多月来的观察，这是个好山神。
“学学学，去读书吧，爹还有医术可以教给你！”
回想起之前瓷丫头要他开药，问老虎伤了腿要怎么治，老大夫顿时骄傲起来。
老虎是真实存在的，他山神闺女和老虎关系好。
所以他是给老虎治过病？！
自豪感油然而生。
“多学点！爹有钱！咱们家有钱！”
想到那一株百年老山参，想到屋子里埋的一千两银子，老大夫心中热乎。
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孙先生要是教得不好，咱去找其他教书先生！”
远远的，孙先生听到这句话，脚下不慎被地上凸起的石头一绊，整个人呈大字型趴在了地上。
他，孙行文，学富五车，不堪朝堂黑暗离京出走的当朝状元孙行文，被一个乡野老翁，嫌弃了！
“先生，先生，你怎么了先生？”
“先生，你怎么比我三岁弟弟还笨，这也能摔？”
“先生先生，你衣裳破了！”
耳边是叽叽喳喳的小孩儿声音，孙先生捂脸，不想爬起来。
丢死人了。
然后，他就听到宋瓷扯着嗓子问：“女子无才便是德，爹我读书是不是不太好，给你脸上抹黑？别人会看不起你呀！”
“放屁！”老大夫怒了，“十里八乡哪个孙子敢看不起老子？老子今年八十五，上过战场杀过敌，剿过山匪宰过匪，县太爷跟前都不用跪！哪个孙子敢看不起老子？”
论年龄，老大夫是村子里年纪最大的。
论辈分，也是最高的。
论资历，论德行，村里的人都比不过他。
换个角度说，真要到了请祖宗家法的时候，村长兼任秦家族长，都要听他的。
“爹我一个人读书怪无聊的，再来几个和我一起读书呗。”
老大夫眼珠子转了转，眯眼打量宋瓷。
见她笑得满脸真诚，再看她身旁眼巴巴的大丫，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哪里还不知道缘由。
“学！都学！全村都学！”他闺女说什么都对。
“啊？”村长愣住了。
他们这群泥腿子出身的人，读书有啥用？有这功夫，多砍柴不行吗？日子不过了？
“往后，找我看病，不收铜板，不要粮食，就要识字。
“谁家不认识千儿八百字，别找我看病！人不看，牲口也不看！”老大夫扯着嗓子喊，反正他有钱，一千两银子呢！不缺村里这点仨核桃俩枣。
一锤定音！
一语惊起千层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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