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之王即将苏醒的流言,如同带着毒刺的藤蔓,在北境的冻土与寒风间悄然蔓延。
起初只是边境村庄模糊不清的惊恐呓语,而后是冒险者信誓旦旦的目击报告,最后连一些低级吸血鬼氏族都开始异乎寻常地躁动,仿佛在响应某个来自亘古深处的召唤。
不祥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知晓内情者的心头。
守夜人组织自然是最先警觉,也是压力最大的。
撒迦利亚裁决者先后派出了数支精锐的调查小队,前往流言最盛的几处古老庄园与禁忌之地探查。
然而,如同石沉大海。
没有求救信号,没有定期回报,甚至没有发现任何战斗或撤离的痕迹。
那些身经百战的守夜人兄弟,就这样带着他们的装备与使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北境苍茫的荒野与深不见底的遗迹之中。
圣堂内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凝重。
藏书塔内的灯火通宵达旦,学者们翻烂了所有关于“吸血鬼之王”、“远古灾厄”的记载,试图拼凑出真相,却只找到更多语焉不详的恐怖传说与早已湮灭的文明警示。
终于,在又一支调查小队失联半月后,撒迦利亚做出了决定。
不能再这样零敲碎打,被动等待了。
必须集结最强力量,直插问题的核心,前往那个在古老卷轴中被隐晦提及、被称为灾厄源头的传说之地,萨伽王都遗址,进行一次彻底的探查与,必要时的……清除。
一个由十三人组成的精英调查队迅速组建。
领队自然是裁决者撒迦利亚本人,副手是经验丰富、深受信赖的守夜人队长约翰,成员包括巴兰、雷加斯特兄弟、以利、但以理、约伯、参孙、伊斯卡略、亚伯拉罕等守夜人中最顶尖的战士、学者与施法者。几乎可以说是抽走了黎明堡圣堂大半的顶尖战力。
这个名单里,没有以西结。
撒迦利亚在宣布名单后的深夜,将养子唤至书房。
摇曳的烛光下,裁决者的面容显得格外苍老与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以西结,这次行动,你不参加。” 撒迦利亚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也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属于父亲的担忧,“圣堂需要有人留守,主持大局。你的能力与声望,足以担此重任。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向以西结那被单片眼镜遮住的右眼方向,“有些路,或许不该由你去走。”
以西结明白养父的未尽之言。
这次任务凶险莫测,直面的是可能是吸血鬼源头的恐怖存在。
他这身负纯血的身体,在那种环境下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撒迦利亚在保护他,也或许是在规避某种不可控的风险。
他想要争辩,想要证明自己可以控制那股力量,想要与养父和兄弟们并肩作战。
但看到撒迦利亚眼中那份深沉的疲惫与决意,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最终只是低下头,沉声应道:“是,裁决者。我会守护好圣堂。”
调查队出发那日,黎明堡笼罩在罕见的浓雾与低压中。
十三名灰袍身影在圣堂广场集结,沉默地检查装备,与留守的兄弟做最后的道别。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沉重的拍肩与无言的注视。
撒迦利亚最后拍了拍以西结的肩膀,目光复杂:“记住你的职责,也……记住你是谁。” 说完,他转身,带着队伍,踏着湿冷的石板路,消失在了浓雾深处,走向北方更凛冽的寒风与未知的黑暗。
以西结站在圣堂高大的门廊下,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直到彻底被雾气吞噬。
他有太多的话想说,甚至没来得及喊一声,父亲……
留守的日子枯燥而紧绷。
以西结一丝不苟地履行着代理裁决者的职责,处理日常事务,协调边境情报,安抚因精锐离去而有些浮动的人心。
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频繁地戴上那副单片眼镜,将自己埋在公务与典籍之中,试图用忙碌驱散那份不断滋长的不安。
然而,有些预兆是无法忽视的。
就在调查队离开后的第三个夜晚。
处理完最后一份报告,以西结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信步走到圣堂最高的露天阳台上,想吹吹冷风,理清思绪。
他抬起头,望向北方的夜空。
然后,他的呼吸瞬间停滞。
只见那漆黑的天幕之上,一轮圆月赫然在目!
但那不是寻常的皎洁银盘,而是……一轮仿佛浸透了鲜血的血月!
猩红的光辉并不明亮,洒落在沉睡的黎明堡与远处的雪山上,将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薄纱。
没有云层遮挡,没有天象解释。
它就那样突兀地、蛮横地悬挂在那里,如同苍穹之上睁开的一只充血巨眼,冷漠地俯视着大地。
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冰冷而狂躁的悸动,骤然在西结的右眼、乃至全身的血液中炸开!
那并非恐惧,更像是一种……共鸣?或者说,是被更高位同类存在的“气息”所强行唤起的本能战栗与……一丝难以抑制的渴望?
“血月……” 以西结低声呢喃,手指死死扣住了冰冷的石质栏杆,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古老的预言、禁忌的典籍、失联的调查队、吸血鬼之王的流言……所有不祥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轮血月强行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绝望的结论。
他的养父,他的兄弟们,他们前往的,恐怕不是什么“传说之地”,而是……一场早已布下的、针对守夜人最强力量的死亡陷阱!而血月的出现,或许意味着,那个传说中的恐怖存在,已经……开始苏醒了?
三天过去了。
没有传讯石的光芒亮起,没有魔法信使归巢。
五天过去了。
圣堂的祈祷厅内,日夜不息的祷文吟唱声更加低沉。
十天过去了。
连最乐观的留守兄弟,脸上也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阴霾。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一点点熄灭。
以西结再也无法安坐在圣堂之中。
那种噬骨的不安与越来越清晰的、源自血脉的冰冷呼唤,日夜折磨着他。
他一遍遍复盘撒迦利亚可能选择的路线,查阅所有关于目标区域的残存记载,推演着各种可能的情况与应对。
结论只有一个:撒迦利亚他们,极大概率出事了。而且,事情很可能与“吸血鬼之王”的真正苏醒有关。
他必须去。
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救援希望,而是为了一个答案。
为了养父的下落,为了兄弟们的命运,也为了……弄清楚自己这身血脉,与那轮血月、与那传说中的灾厄,究竟有着怎样宿命的联系。
这是一个冲动的、违背留守职责的决定,甚至可能正中幕后黑手的下怀。
但他别无选择。
动身的前夜,他悄悄离开了圣堂,来到了公爵府邸。
没有通报,他熟悉地绕到府邸侧翼,那里是卡琳诺房间阳台的下方。
他拾起一枚小石子,轻轻弹了上去,发出清脆的“嗒”声。
很快,阳台的门被轻轻推开。卡琳诺披着一件厚实的绒袍走了出来,栗色的长发披散着,在清冷的月光下,她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忧与未褪的睡意。
当她看清楼下阴影中那个熟悉的身影时,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取代。
她立刻示意他稍等,片刻后,从内部打开了花园的一扇侧门。
两人没有进入温暖的室内,就站在夜晚寒冷的花园中,呼吸在空气中凝成白雾。
“这么晚了……发生什么事了?” 卡琳诺压低声音问道,湛蓝的眼眸紧紧盯着以西结。
以西结沉默了片刻,避开了她探寻的目光,望向北方漆黑的夜空,那里是调查队消失的方向。
“卡琳诺,” 他的声音干涩,“我要离开黎明堡一段时间。去北方。”
卡琳诺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她立刻明白了。
血月的异象,调查队的音讯全无,圣堂内压抑的气氛……她并非一无所知。
“……去找撒迦利亚裁决者?” 她问,声音很轻。
“去找一个答案。” 以西结转回头,看着她。
月光下,他的脸庞轮廓清晰,那双总是温和沉静的纯白左眼,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决心、忧虑、歉疚,以及一丝她看不懂的、更深沉的东西。
他没有详细解释,也无法解释自己血脉的秘密与那份诡异的感应。但他知道,卡琳诺能听懂他话语背后的沉重。
卡琳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她想说“太危险了”,想说“留下来,等更多消息”,想说“我父亲或许能派兵……” 但所有的话语,在对上以西结那双眼睛时,都哽在了喉咙里。
她了解他。如果不是到了别无选择、信念动摇的地步,这个总是将责任与克制刻在骨子里的男人,绝不会做出如此看似“任性”的决定。
支持他?那等于将他推向已知的、极度危险的未知。
反对他?那等于亲手掐灭他眼中那簇为了追寻重要之人与自身存在意义而燃起的火焰。
最终,卡琳诺什么也没有说。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给出鼓励的微笑,也没有流露出小女儿的担忧与挽留。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微微仰着头,看着他。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那双总是明亮如晴空般的湛蓝眼眸,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层北境寒冬的雾气,深邃、沉默,翻涌着无数未出口的话语与深切的恐惧。
她伸出手,似乎想触碰他的手臂,但在指尖即将触及他衣袖的刹那,又蜷缩了回去,紧紧攥住了自己绒袍的衣角。
无声,即是她全部的回答。
那沉默比任何哭泣或劝阻都更让以西结心痛。
他读懂了那沉默背后的千言万语。
无尽的担忧,对他可能一去不回的恐惧,以及那份即使恐惧却依然选择尊重他决定的、深沉而无力的爱。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最终也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刻入灵魂。
“保重,卡琳诺。” 他低声说道,然后毅然转身,没入花园更深的阴影之中,向着府邸外走去。
他没有回头,不敢回头,怕一回头,看到那双沉默含泪的眼睛,自己用责任与决绝筑起的心防便会溃不成军。
他没有注意到,在花园另一侧更高处的书房露台上,温斯顿大公爵不知已站立了多久。
这位北境守护者身披厚重的毛皮大氅,矗立在寒冷的夜风中,默默注视着女儿在月光下孤独而立的身影,也注视着那个年轻守夜人决然离去的背影。
直到以西结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道转角,公爵才缓缓收回目光,望向北方那深邃无垠的黑暗,那里是连他都感到忌惮的未知险地。
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恨铁不成钢的低骂,那声音里混合着对年轻人冒险的愤怒,对女儿心痛的无奈:
“你这小子……什么都不懂。”
寒风掠过花园,卷起残雪与枯叶,也带走了那声沉重的叹息。
卡琳诺依旧站在原地,望着以西结消失的方向,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冰冷的雕塑。
以西结,你还记得曾经对我说过的誓言么……
而远去的以西结,怀揣着沉重的使命、未解的谜团与身后那份沉默的牵绊,孤身一人,踏上了通往北方黑暗与血月源头的、注定无法回头的征程。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废案收藏家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