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风带着砂砾，刮在脸上像细针扎似的疼。明玥勒住“踏雪骓”的缰绳，抬头望向那座矗立在群山之间的雄关——城墙是青黑色的，砖缝里还嵌着经年的血渍，城门上“雁门关”三个大字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却依旧透着股一夫当关的沉劲。
这就是母亲守过的城，是外祖父和舅舅抛洒过热血的地方。明玥握紧了掌心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安定了些。身后的三千铁骑列成整齐的方阵，甲胄在夕阳下泛着冷光，与关隘的肃杀气息融在一起，竟让人忘了她是位刚满十七岁的公主。
“来者可是昭华公主？”城门下传来苍老却洪亮的声音。张猛拄着拐杖，站在吊桥边，花白的胡须被风吹得乱颤，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明玥，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这位老将在雁门关守了四十年，据说年轻时能单手举鼎，如今虽腿脚不便，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他早就听闻长安来的公主貌美，是金枝玉叶，此刻见她一身银甲，衬得肌肤胜雪，眉眼如秋水，更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哪里有半分将军的样子？
明玥翻身下马，动作利落，银甲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走到张猛面前，屈膝行礼，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明玥见过张将军。”
张猛哼了一声，拐杖在地上顿了顿：“公主远道而来，辛苦了。只是这雁门关不比长安的暖阁，风餐露宿是常事，刀箭更是不长眼。依老臣看，公主还是在帐中歇着，喝喝茶、看看书，前线的事有老臣盯着呢。”
这话里的轻视毫不掩饰。明玥身后的亲卫顿时涨红了脸，却被她用眼色按住。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张猛的视线，没有丝毫恼意，反而微微一笑：“将军说笑了。明玥奉旨前来协助镇守，自然要听将军调遣。只是不知，敌军近日可有异动？”
张猛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开口就问军务。他本以为这位公主会哭闹着要舒适的营帐，或是抱怨边关苦寒，却没想她关注点竟如此直接。他挑了挑眉，故意沉声道：“胡骑近日在关外三十里的黑风口集结，看架势像是要抢粮。老臣打算明日派五百人去设伏，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将军打算派哪支部队去？”明玥追问，目光落在关墙上的了望塔，“黑风口西侧是断崖，东侧有片密林，若是伏兵藏在林子里，待敌军进入谷中，再从断崖滚下巨石堵死退路，定能一举歼灭。只是……”
她顿了顿，看向张猛，眼神里带着思索：“胡骑首领素来狡诈，若见我军只派五百人，怕是会起疑心。不如让三百人佯装运粮队，大张旗鼓地从黑风口经过，引他们来劫，伏兵再趁机杀出，胜算更大。”
张猛手里的拐杖猛地一顿，惊讶地看着明玥。这番分析，竟与他昨夜和副将们商议的计策分毫不差！他原以为这位公主不过是纸上谈兵，却没想她不仅熟悉地形，连敌军的习性都摸得如此透彻。
“公主……如何得知这些？”张猛的语气里少了几分轻视，多了些探究。
明玥笑了笑，抬手拂去落在肩头的砂砾：“来时读了将军近半年的军报，又默画了关外的舆图。母亲说，到了雁门关，先得把地形装进脑子里，把敌人的心思看透了，才能谈打仗。”
她的目光扫过城墙垛口，那里还留着箭簇的痕迹，“您看那垛口的箭痕，角度偏下，说明胡骑的弓箭手多是矮壮身材，擅长仰射。待会儿我想去看看敌军的俘虏，问问他们首领的性子，或许能想出更稳妥的法子。”
张猛看着眼前的少女，夕阳的金光落在她的银甲上，勾勒出挺拔的轮廓。她的肌肤确实如凝脂般白皙，眼睛也像秋水般清澈，可那清澈的眼底，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锐利。这身银甲穿在她身上，非但不显得突兀，反而衬得她既有女子的灵秀，又有将军的英气，像极了传闻中当年的沈太后。
“好。”张猛点了点头，拐杖在地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公主跟老臣来。帐中已备了沙盘，咱们细细说说这黑风口的伏兵部署。”
他转身时，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丝笑意。看来，长安来的这位公主，不是来添乱的。
明玥跟在张猛身后，走进关内。脚下的石板路凹凸不平，是被常年的马蹄和脚步磨出来的。她看着两侧斑驳的城墙，仿佛能听见三十年前的厮杀声，能看见母亲穿着铠甲，在城楼上擂鼓的身影。
“母亲，我到了。”明玥在心里轻声说，掌心的玉佩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心意，微微发烫。
雁门关的风依旧凛冽，却吹不散她眼底的光。她知道，这里的路比长安难走，这里的刀箭比想象中锋利，但她不怕。就像母亲说的，守住了这里，就守住了身后的万家灯火。
而她，会像母亲一样，让这雁门关的风，记住属于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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