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刚把小外孙哄睡着，就见承砚揣着个布包，脚步轻快地进了长乐苑，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雀跃，连平日里沉稳的眉眼都染上了几分亮色。
“娘，妹妹。”他把布包往桌上一放，布包散开，露出里面几张素笺，正是苏小姐抄的诗，“你们看，苏小姐回赠的诗笺，上面还有她添的注解，见解竟与我不谋而合。”
明玥凑过去看，见素笺边角画着小小的兰草，字迹娟秀又不失风骨，忍不住打趣：“二哥这是捡到宝了？看你这模样，怕是魂都被勾走了。”
承砚耳尖一红，却没反驳，只是拿起一张诗笺反复看着，嘴角的笑意藏不住：“她解‘蒹葭苍苍’那句，说‘所谓伊人’未必是具象的人，或许是心中执着的理想，倒比先生讲的更通透。”
青梧坐在一旁，看着儿子眼里的光，心里像揣了块暖玉。她想起当年初见先帝时，也是这样，一句“明月照积雪”的共鸣，让两颗心瞬间拉近了距离。缘分这东西，果然说不清道不明。
“既这么投缘，往后便多些往来。”青梧笑着起身，从食盒里拿出一碟刚做好的杏仁酥，“这是你妹妹说的那家江南厨子做的，你明日送去苏家，就说是谢礼。”
承砚接过杏仁酥，指尖触到温热的瓷碟，心里也跟着暖起来：“娘想得周到。”
第二日，承砚提着食盒去了苏府。巧的是，刚走到巷口，就见苏小姐带着丫鬟，手里捧着个青瓷瓶，像是要出门。两人撞见，皆是一愣，随即都笑了。
“二殿下？”苏小姐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脸颊微红，“您这是……”
“昨日蒙小姐赠诗，特来道谢。”承砚举起食盒，“家母做了些杏仁酥，说是江南厨子的手艺，让我送来给小姐尝尝。”
苏小姐眼睛亮了亮，举起手里的青瓷瓶：“说来也巧，我正要去给令妹送些新酿的桃花酒。前几日听家父说，明玥公主生了小公子，这酒性子温和，正好补身。”
食盒与青瓷瓶在晨光里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极了缘分相撞的声音。承砚看着她眼里的笑意，忽然想起青梧常说的那句“缘分妙不可言”，此刻才算真正懂了。
“不如我与小姐同去？”他提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正好我也该去看看妹妹和小外甥。”
苏小姐点头应了，两人并肩往皇宫的方向走。春日的阳光透过柳梢洒下来，落在他们身上，投下两道交叠的影子。承砚说起昨日读诗的心得，苏小姐便接着他的话往下说，从《楚辞》到汉赋，从山水田园到边塞风光，竟没有一句冷场。
路过街角的书摊时，苏小姐忽然停下脚步，指着摊上一本旧书道：“这《南华经》的注本倒是少见，我寻了许久都没找到。”
承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本书的封皮已经泛黄，边角磨损，却正是他前几日在旧书肆淘到、一直想找同好探讨的版本。他心头一动，从袖中取出一本一模一样的书：“巧了，我这里正好有一本，小姐不嫌弃的话，便赠与你。”
苏小姐又惊又喜，接过书翻看，见里面有承砚密密麻麻的批注，字迹遒劲有力，与自己的见解多有相合之处，忍不住抬头看他，眼里的光比阳光还要亮：“殿下竟也喜欢庄子？”
“偶尔翻阅。”承砚看着她指尖划过自己的批注，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搔过，“里面有些浅见，还望小姐不吝赐教。”
“殿下太谦虚了。”苏小姐笑着把书抱在怀里，像是得了宝贝，“改日我把我的批注誊抄一份给殿下，咱们互相印证如何？”
“求之不得。”
两人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宫门口。明玥早已站在廊下等着，见他们并肩而来，一个温润如玉，一个温婉含笑，忍不住朝青梧使了个眼色，眼里满是“我就知道”的得意。
青梧会意，笑着迎上去：“苏小姐来了，快请进。明玥念叨你好几日了。”
苏小姐将桃花酒递给乳母，屈膝行礼：“叨扰娘娘和公主了。”
进了内室，青梧让承砚陪着苏小姐说话，自己则拉着明玥到了偏殿。明玥凑到她耳边：“娘，你看二哥那样，是不是有戏？”
“傻丫头，这哪是有戏，是缘分到了。”青梧点了点她的额头，“当年我和你父皇，也是这样，一句诗，一杯茶，就认定了彼此。这世上的事，最急不得的是缘分，最挡不住的也是缘分。”
正说着，就见承砚拿着苏小姐誊抄的批注进来，两人头凑在一起，指着书页低声讨论，时而相视而笑，时而蹙眉深思，连青梧和明玥进来都没察觉。阳光透过窗棂，在他们身上织出一层金纱，画面竟温馨得像幅画。
“你看。”青梧轻声对明玥说，“这便是缘分，不用刻意，不用强求，自会在不经意间，把该遇见的人带到你身边。”
明玥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想起自己和谢云澜初遇时，也是在一场意外的雨里，他为她撑了一把伞，伞下的沉默竟比千言万语更动人。原来每个人的缘分，都有它自己的模样，或轰轰烈烈，或细水长流，却都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那日苏小姐走后，承砚把她的批注看得入了迷，连青梧喊他用膳都没听见。青梧看着儿子捧着纸笺傻笑的样子，忽然觉得，之前的催促都多余了。缘分这东西，就像春日里的花，到了时节，自然会开得热烈。
几日后，承砚又去了苏家，这次带的是他亲手临摹的苏小姐喜欢的那首《蒹葭》，字里行间，竟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苏小姐回赠他一盆亲手养的兰草，说“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恰如他们之间无需言说的默契。
青梧看着那盆兰草在窗台上抽出新芽，看着承砚每日晨起都要去浇水，看着他读诗时会不自觉地想起某个人，忽然明白，所谓缘分，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誓言，而是这些细碎的瞬间——一句共鸣的诗，一块合味的点心，一盆相赠的兰草，还有眼里藏不住的笑意。
这日傍晚，承砚回来时，手里拿着两支桃花，一支递给明玥，一支小心翼翼地插进青梧桌上的青瓷瓶里。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映得他眉眼格外柔和。
“苏小姐说，后院的桃花开了，让我带两支回来给娘和妹妹。”他说着，声音里带着笑意，“她说，桃花配春日，最是相宜。”
青梧看着瓶中的桃花，又看看儿子眼里的光，忽然笑了。是啊，缘分妙不可言，就像这桃花，不知何时绽了苞，不知何时吹来了风，等回过神时，早已满枝芬芳，惊艳了整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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