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崩地裂般的巨响过后，是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死寂。
雨，还在下。
混杂着泥土被翻开的腥味、岩石烧灼后的焦糊，以及浓得化不开的血气，冲刷着眼前这片被彻底重塑的山河。
曾经壁立千仞的“一线天”，已经从舆图上被粗暴地抹去，化作了一座巨大、丑陋、埋葬了十万亡魂的坟场。
山巅之上，乔兮月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她惨白的脸颊不住滑落。
她呆呆地望着自己亲手造就的这片末日景象，胃里翻江倒海，脑中嗡鸣不断。
方才那股足以焚尽一切的杀意，在山河崩塌的瞬间，便被抽得一干二净。
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那十万条鲜活生命骤然消逝所带来的，几乎要将她灵魂压垮的沉重。
她的手在抖，不受控制，仿佛还能感受到引线燃烧时的灼热，和那撼天动地的震颤。
“娘子。”
一只温热的手，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紧紧握住了她冰凉的指尖。
黎子钊不知何时，已用他那件略显单薄的青衫，将瑟瑟发抖的妻子，从背后揽入了怀中。
他没有说什么大道理，只是将她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让她感受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
“娘子，”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没有急着安慰，反而将她的手抓得更紧，一字一句道，“你回头看看，王铮他们，还有身后整个青河镇，他们为何而活？是因为你。这十万枯骨，换的是我们黎河村、青河镇，乃至整个宁州府的万家灯火。你不是在杀戮，你是在守护。守护，是需要代价的。现在，仗还没打完，京城里的毒根还在，我们……还不能回家。”
“还不能回家……”乔兮月反复咀嚼着这五个字，那冰冷的雨水仿佛都无法浇熄这五个字在她心头燃起的灼痛。
她深吸了一口混着血腥与泥土气息的空气，那股恶心感再次涌上喉头，却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她的身体依旧在细微地颤抖，但她握住夫君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仿佛在从他身上汲取站立的力量。
“是啊……还不能……”她缓缓抬起头，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
那双被雨水和泪水浸透的眸子，血丝密布，但瞳孔深处，那片因恐惧而扩散的涣散正在被强行聚焦，一点点凝固成森然的、淬了毒的寒铁。
她不是不再恐惧，而是将恐惧，锻造成了铠甲。
身后，羽林军副统领王铮，是第一个从那神罚般的景象中回过神来的人。
他看着那个在风雨中身形单薄，却一手覆灭十万大军的女子，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单膝跪在了泥水之中。
他不是在朝拜神明，那是一种武将，在见识了足以颠覆战争形态的绝对力量后，发自灵魂深处的、最纯粹的敬畏与臣服！
“末将王铮，及麾下百人，愿为郡主，效死命！”
“愿为郡主，效死命！”山呼海啸般的誓言，在这片坟场之上，显得格外肃穆。
乔兮月深吸一口气，从夫君的怀中挣脱。
她环视着那一张张或狂热、或敬畏的脸，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狠戾：“我不是神，也不是什么英雄。
我只是个想让我爹娘、我夫君、我身后那一村子的人，能好好活下去的自私女人！谁想砸了他们的饭碗，我就先敲碎谁的脑袋！这，就是所有胆敢踏入我院墙之内者，应得的下场！”
“王统领，起来！”
“传我命令！分出一半人手，立刻封锁隘口南北两端，构筑防线，以防有漏网之鱼突围！”
“另一半人，以十人为一队，沿着这片废墟边缘，仔细搜寻！战争，还未结束。”
冷静而务实的命令，迅速将所有人的心神拉回了现实。
“是！”王铮等人立刻起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开始有条不紊地执行命令。
就在此时，一名负责在废墟边缘搜寻的士兵，忽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
“统领！郡主！这里……这里有动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在一片巨大的、被雨水冲刷得滑腻的岩石缝隙中，一只戴着皇室特有龙纹玉戒的手，竟在满是泥浆的废墟里，微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
“快！挖开！”
很快，一个浑身血肉模糊，被压得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被从那堆乱石中拖了出来。那张脸早已无法辨认，身上那件曾无比威武的玄黑重甲，也已扭曲破碎，深深地嵌入了血肉之中。
可那枚在泥浆中依旧闪着幽光的龙纹玉戒，却让所有人的呼吸，都在瞬间停止。
“是……是齐王！”
“他还活着！”
尽管一条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向后扭曲着，胸口还在不断渗出混合着泥浆的黑血，可那微弱到几乎不可闻的呼吸，却清晰地证明，这个逆贼，还吊着一口气。
王铮的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他“呛啷”一声拔出腰间长刀，对着那个昏迷不醒的逆贼便要一刀砍下，声如寒铁：“郡主！国贼当诛！绝不能留此后患！”
“住手！”
乔兮月一声断喝，拦住了他。
她走到那个只剩半口气的周景渊面前，看着这张曾经俊美、此刻却比恶鬼还可怖的脸，眼中闪烁着一种属于顶级猎人的、冰冷而又兴奋的光芒。
“王统领，你说错了。”她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指，用帕子擦去那枚龙纹玉戒上的泥污，声音平静得可怕。
“一个死的齐王，除了能让十万枯骨瞑目，毫无用处。”
“可一个活着的齐王……他知道南疆的布防，他联系着京城的内鬼，他是陛下清理门户最好的一把刀，更是钓出丞相府那只老王八最香的饵。”
她抬起头，看向早已听得心头剧震的王铮，一字一句，下达了让所有人匪夷所思的命令。
“传令下去，找最好的大夫。”
“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救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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