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梅和吴春秀离开后，书房门轻轻合上。
林建国沉身坐回宽大的皮椅，划亮火柴，重新点燃一支香烟。
他深吸一口，火星骤亮，随即吐出浓重的烟圈，灰白的雾气在灯下盘旋，将他脸上晦暗的神情笼罩得更加难以捉摸。
烟雾缭绕中，时间仿佛凝滞。直到那支烟燃过小半，他才在氤氲中沉沉开口：
“晓梅她答应得太痛快了……都有点不太像她了。”
林建国顿了顿，目光穿透烟雾，锐利地扫向林富贵，
“你觉得，她是真认了这门亲，还是肚子里憋着别的打算？”
林建国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裹着浓重的怀疑和审慎。
林富贵被父亲的目光钉在原地，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爸，晓梅的性子是倔了点，但她并不傻。”
林富贵斟酌着词句，声音有些发干，
“她现在一无所有，跟家里闹翻了，对她没有任何好处。或许……或许她只是想通了，知道嫁给李云是她眼下最好的选择。”
“想通了？”林建国嗤笑一声，烟灰簌簌落下，“就她刚才那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我。这丫头记仇，跟外面那个不知死活的王八蛋一样。”
林富贵沉默了，父亲嘴里的“王八蛋”指的是林富民。也是奇怪，晓梅从小就喜欢粘着林富民，比对他这个同父同母的亲哥哥还要亲近很多。
林建国又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
“要煤矿百分之十的股份做嫁妆，哼，要得倒是精准。这不像一时兴起，倒像是盘算已久。”
书房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烟草燃烧的细微声响。
“那……您的意思是？”林富贵小心的开口。
“先别问我，你愿意给她股份吗？”
林建国将烟蒂狠狠摁灭在玻璃烟灰缸里，动作干脆利落。
“晓梅是我亲妹子，百分之十的股份给她也没什么。只要她愿意嫁给李云，李副县长就能跟咱们一条心。
等李副县长拉您坐上县发改局局长的位置，到时候我们就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开采山口村的锑矿，赚更多的钱！”
听了林富贵的话，林建国语气森冷地道，
“那就答应她，但要立下字据。要等她毕业结婚后，送给她的股权才生效。在结婚之前，她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林建国的手指在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每一下都仿佛敲在林富贵的心上。
翌日，天气晴好，林家大院里一早就忙碌起来了。
“晓梅，”林富贵的妻子黄丽萍推门进来，怀里抱着几件崭新的大衣，
“这几件衣服是你哥让我拿来的，说是香港的时髦货，你挑挑看。等会儿有客人来，你也好好收拾收拾。”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衣服一件件摊在林晓梅的床上，动作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林晓梅淡淡地扫了一眼那些衣服，都是她不曾见过的款式，两件呢子大衣、一条羊毛连衣裙，甚至还有一件精致的貂皮小袄。
若是从前的她，定会欢喜不已。但此刻，她只觉得这些华服如同戏台上的行头，而她，即将扮演一个精心设计的角色。
“放那儿吧。”她语气平淡，转身对着镜子梳理长发。
黄丽萍有些尴尬，但还是赔着笑脸：“那……你试试看合不合身？要是不合适，我房间衣柜里还有其他的。”
“不必了。”林晓梅从镜中看向黄丽萍，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放心，我不会搞砸今天的会面，让你难做的。”
黄丽萍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林晓梅冰冷的目光，最终还是讪讪地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后，林晓梅走到床前，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华贵的衣料。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从衣柜里取出一件半旧的红色毛呢外套穿上，这是她用大一那年得到的奖学金买的，虽然不如那些新衣华贵，却让她感到自在。
时近中午，门外传来汽车引擎声。
林晓梅站在窗前，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大门外。
林富军率先下了车，然后绕到后面给李副县长开了车门，他身着中山装，梳着整齐的干部头，脸上挂着官场中人特有的微笑。
紧接着下车的是个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四五岁，穿着一身不太合体的西装，头发抹得油亮。
他一下车就忙不迭地给李副县长递烟，动作熟练得近乎谄媚。这就是李云。
林晓梅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林家大门口，林建国早已等候多时。
见李副县长下车，他立即迎上前，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李县长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老林啊，你太客气了。”
李副县长握住了林建国的手，目光却已经越过他，打量着林家的宅院，
“你这院子修得不错嘛，比我们县委大院还要气派。”
闻言，林建国的心里一紧，连忙笑道：“哪里哪里，就是普通农家院子，哪里比得上县委大院的庄重。”
这时，李云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递上一个礼盒：“林叔叔，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林建国接过礼盒，发现是上等的龙井茶，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快请进，快请进！”林建国连忙将二人让进客厅。
客厅里，吴春秀已经备好茶点。林富贵连忙上前递烟。唯独不见林晓梅的身影。
李副县长落座后，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听说府上的千金还在上大学？”
“是是是，”林建国连忙应道，“小女在省城师范大学读书，不过也快要毕业了。”
正说着，林晓梅从楼上走了下来。
她今天只穿了那件红色的毛呢外套，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书卷气。
“晓梅，快来见过李县长。”林建国连忙招呼。
林晓梅缓步上前，微微躬身：“李县长好。”她的声音轻柔得体，举止大方自然。
李副县长满意地点点头：“果然是个才貌双全的好姑娘。”
他转向李云，“还不快跟晓梅姑娘打个招呼？”
李云原本以为林建国的女儿定是相貌丑陋，此刻见到林晓梅清丽脱俗的模样，不禁愣住了，一时间竟忘了回应。
等他回过神来，忙不迭地上前：“晓梅，你好，我是李云。”
他伸出手想要握手，却在看到林晓梅淡漠的眼神时，又有点尴尬地收了回去。
宴席间，林晓梅表现得体大方，该敬酒时敬酒，该应酬时应酬，甚至还能与李副县长聊上几句时事政治。
酒过三巡，李副县长显然对林晓梅十分满意，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两家可以尽快把婚事定下来。
林建国一一应承下来，脸上笑开了花。
李云也对林晓梅满意极了，想到林建国说，会拿煤矿的百分之十的股权作为嫁妆，他恨不能当场就做新郎。
宴席结束后，林家人将李副县长送到门口。看着远去的轿车，林建国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林晓梅站在廊下，望着轿车远去，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好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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