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杜勋在总兵府内心中痛骂卢方舟故意对他们怠慢，以显示自己的威风。
这着实是以小人之心妄自揣度，冤枉了他。
将钦差一行人晾在宣府，并非是卢方舟有意折辱，尽管他确实也不在乎这些，反正在榆河驿也折辱过一次了……
让他必须立刻动身赶往葛裕堡的原因，是因为就在数日前，一封来自草原的加急军报。
事情源于周天琪和李定国，率领的骑兵营一次例行的清剿行动。
广袤的漠南草原，自崇祯九年以来，便在卢方舟步步为营的策略下，逐渐从蒙古诸部的游牧场，转变为宣府镇外围的缓冲地与势力范围。
特别到了最近，卢家军的兵锋配合着靖安司的渗透、商路的捆绑，如同温火炖肉般，一点点消化着这片土地。
在和宣府接壤的一百多里范围内，散居于此的蒙古小部落，或臣服，或远遁，现在还敢于正面抗衡的力量已如凤毛麟角。
然而，就在周天琪部清扫一处偏远河谷时，前锋哨骑却遭遇了一小队行踪诡秘、装备迥异于这一带寻常牧民的骑士。
双方一度剑拔弩张，对方马术精湛，且战且退，意图明显是不愿纠缠。
带队追击的，正是被卢方舟扔到草原上历练的李定国。
他岂容人在眼前溜走？
于是李定国率精骑紧咬不舍，凭借更优的装备与悍勇，最终将对方逼入绝境。
就在即将爆发歼灭战的刹那，被围的骑士中一人忽然用半生不熟的汉语高喊：
“别动手！我们不是喀尔喀人，也不是科尔沁的狗！我们是察哈尔的林丹汗部众！”
“察哈尔”三个字，让李定国心头一震。
他立刻下令停止攻击，但依旧保持包围的姿态。
李定国带着亲卫打马上前，仔细打量这些风尘仆仆、面容憔悴却眼神桀骜的骑士。
他们的袍服破旧，但从目光中，依稀还能看出一点昔日黄金家族直系部众的骄傲。
经过一番艰难沟通后，李定国才得知他们的来意。
原来，自崇祯五年，末代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林丹汗）在青海大草滩郁郁而终后。
他麾下庞大的察哈尔部就解体了，不少人在无奈之下归附了满清，但也不是所有部众都愿意归附黄台吉的。
其中一支最为忠贞、且与满清仇深似海的部族，在首领巴特尔·诺尔布的带领下，不愿像其他部族那样归顺黄台吉，开始了漫长而艰辛的西迁。
他们穿越了茫茫戈壁，绕过喀尔喀部的领地，最终在漠西的阿尔泰山麓、扎布汗河流域寻到了一处相对隐蔽的河谷草场蛰伏下来。
那里地处偏远，水草虽不如漠南丰美，但也足以让他们休养生息，躲避满清的兵锋。
数年来，他们如同受伤的孤狼，舔舐伤口，虽然时刻不忘血仇，却苦于势单力薄，复起无望。
直到最近，关于“大明定北伯、宣府总兵卢方舟横扫漠南，控弦数万”的消息，如同草原上的风，辗转吹到了阿尔泰山脚下。
起初，诺尔布和部族长老们难以置信，大明不是在萨尔浒之战大败后，便早已退缩长城之内，任由满清宰割了吗？
但越来越多的细节通过各种渠道传来，终于让他们半信半疑，总算是让他们看到了一丝复仇的曙光。
诺尔布当机立断，派出以其弟苏德为首的精干小队，冒险东来，查探虚实，并授权他在属实的情况下可以和明人接触。
苏德一行二百多人化妆成寻常牧民，穿越了数个敌对或中立的部落领地，历尽艰辛，才终于进入了卢家军实际控制的区域，并恰好撞上了李定国的兵锋。
确认了对方身份和来意后，李定国深知此事关系重大，不敢怠慢。
他立刻以礼接待了苏德，并将其火速护送至周天琪的中军大帐。
周天琪听闻后，亦是又惊又喜。
他们与苏德深谈至半夜，详细的了解了察哈尔残部目前的人口、兵力、驻地以及对抗满清的决心。
“周将军、李将军，”苏德的言辞恳切，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我们察哈尔人与满洲鞑蛮夷，有亡国灭种之仇！
那些满洲蛮夷夺我草场，杀我族人，逼死我们的大汗！此仇不共戴天！
若卢帅真如传闻中那般英雄了得，愿重振大明声威，与我蒙古共抗强敌，我部首领诺尔布愿率全部落之众，尊卢帅为盟主，效仿当年三娘子与大明之谊，永结盟好，共击满洲蛮夷！”
周天琪听罢大喜，经过这么多年卢方舟的熏陶和统领大军的历练，他眼界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龙门关堡的百户了。
察哈尔残部的力量确实不算强大，经过数年的休养生息，现在也仅有不到万人，可他们的身份不一般啊！
这可不仅仅是多了一支近万人的蒙古部落来投这么简单，更代表着草原上黄金家族的政治遗产，更是蒙古人抗清力量的一面旗帜！
确认了苏德的诚意后，周天琪和李定国当即写下详细军报，派出八百里加急，流星般驰报宣府。
卢方舟接到军报时，正在与杨廷麟商议春耕与防疫事宜。
他展开信笺，快速浏览后，立刻从中嗅到了机遇，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
“好！天助我也！”
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作响：
“察哈尔残部来投，此乃断建虏一臂，复我汉家塞外声威之良机！”
他立刻起身，语气斩钉截铁道：
“伯祥兄，宣府内政，全权托付于你。我要立刻前往葛峪堡，亲自会见察哈尔使者！”
杨廷麟虽不参与具体军情，但见卢方舟如此神态，心知必是关乎战略大局的要事，当即肃然领命。
于是，这才有了卢方舟在杜勋等人抵达前夕，悄然离开宣府镇，疾驰北上的行动。
他的目标，不仅仅是接纳一支蒙古部落，更是要织就一张北拒满清的巨大罗网，而蛰伏于阿尔泰山的察哈尔残部，正是这张网上至关重要的一环。
历史的轨迹，似乎因他这只意外扇动翅膀的蝴蝶，正在悄然偏向另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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