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举必然招致“酷烈”、“无情”的非议,在积弊已深、纲纪松弛的当下,唯有以铁腕执律,用最严厉的手段树立法的绝对权威,才能震慑宵小,扭转风气。李建泰的人头,以及那三十七颗落地的人头,就是祭给“法度”最血淋淋的祭品,也是他推行新政、整顿吏治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刘庆回到平虏侯府,书房内的烛火尚未点燃,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弱天光,映照着他略显疲惫的面容。
贡院九日,劳心劳力,本以为可暂歇片刻,却不料,他前脚刚踏入府门,后脚便有亲卫来报:首辅高名衡与阁臣王汉联袂来访。
刘庆眉头微蹙,心知必有要事。他压下倦意,整了整衣冠,在书房接见了二人。
高名衡与王汉神色凝重,行礼后并未寒暄。高名衡率先开口:“侯爷,您在贡院这九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系抡才大典。却不知,这外间的风浪,已是……唉!”他未尽之语,化为一声长叹。
刘庆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问道:“老师何出此言?外间发生了何事?”他隐约猜到可能与李建泰案有关,但没想到风波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
高名衡与王汉对视一眼,王汉接口道,有些忧虑:“侯爷,今日贡院外,那崔李氏拦驾喊冤之事,已迅速传遍京城。然,此事恐怕只是冰山一角,掀起的波澜远超预期。”
他顿了顿,看向刘庆,“侯爷,下官与高阁老皆以为,您此次将李尚书等三十七人……同罪论处,虽是为震慑宵小、整肃科场,但……手段是否过于……酷烈急切了些?”
刘庆闻言,面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面对高名衡这位亦师亦臣的老臣,他还是压着火气,凛声道:“老师,王阁老,非是学生嗜杀。此案关系科举根本,国之命脉。三司连日审讯,动以大刑,却无一人吐实,俨然铁板一块。案情胶着,而科考在即,岂容拖延?学生行此雷霆手段,一为速断积弊,以儆效尤;二也为在士子入闱前,肃清考场氛围。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有何不可?”
高名衡缓缓摇头,花白的眉毛紧锁,老成谋国的担忧:“侯爷所思所想,老夫或能体谅一二。然,侯爷可曾想过?您此举快则快矣,却也将自己置于炉火之上!三十七颗人头落地,其中不乏像李建泰这等品级的大员,却未经明正典刑、细查详审,便以‘失察’同罪处斩。此举……无疑予人口实啊!”
刘庆眼神锐利起来,他捕捉到了高名衡话语中的关键信息:“口实?老师是说,朝中已有人借此生事?”
高名衡看了一眼王汉,王汉会意,从袖中取出一份厚厚的奏章抄录汇总,呈上,声音低沉:“侯爷明鉴。自您入贡院后,内阁收到的弹劾奏章,便如雪片般飞来,至今已不下百封!其中言辞……颇为激烈。大多指责侯爷您……‘刚愎自用’、‘一意孤行’、‘执法酷烈’、‘专权跋扈’,甚至……有影射侯爷借此案铲除异己者。元辅对此,皆留中不发,只将这些奏章副本交予下官存档……下官与高阁老实在忧心忡忡,不知该如何处置,特来请示侯爷。”
刘庆接过那叠厚厚的纸张,并未立即翻看,沉默片刻,冷冷道:“如何处置?直接拟票‘封还’便是!若还有人不知死活,继续聒噪,来一封,封还一封!本侯倒要看看,是他们笔杆子硬,还是大明的法度硬!”
他深知,“封还”意味着是极其强硬的政治表态。这固然能暂时压制言论,但结果无非两种:要么对方慑于威势,暂时噤声;要么激化矛盾,导致更激烈的反弹。眼下朝局,口服心不服者,恐怕占大多数。
高名衡与王汉再次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高名衡深吸一口气,劝谏道:“侯爷,老夫便知您会作此想。雷霆手段,固然能震慑一时。然,堵不如疏啊!若强行压下所有异议,只会让怨气在暗处滋生蔓延,恐非长久之计。这般强硬应对,反而落了下乘,显得侯爷……不能容人,不纳忠言。”
刘庆目光炯炯地看向高名衡:“那以老师之见,当如何应对?难道要本侯向那些迂腐之辈低头认错不成?”
“非是认错。”高名衡迎着他的目光,“老夫以为,侯爷当主动一些。不如,就在明日朝会之上,就李建泰一案,亲自向百官做一个说明。阐明侯爷为何要行此重典,强调科场公正关乎国本,非严惩不足以震慑后来者。即便……即便会面对一些臣工的诘问甚至刁难,也胜过强行压制,让流言蜚语暗中伤人!侯爷需知,您如今位高权重,一举一动皆引人注目。如此铁腕,易使人联想到太祖皇帝晚年之政风……而满朝文武,又有几人愿意再回到那种动辄得咎、朝不保夕的时日?”
高名衡的话,如重锤敲在刘庆心上。他轻吐一口胸中郁气,脸上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他如今权势熏天,表面上看确实无人敢直面其锋,但在这些崇尚风骨、善于清议的文官集团面前,他始终无法完全摆脱“权臣”、“酷吏”的指责。他不可能真的做到堵塞言路,不让任何人说话。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沉的夜色,有些感慨:“老师,王阁老,你们以为,我刘庆是听不进逆耳之言、辨不明是非道理的人吗?非也。我所求者,并非一言堂,而是希望能找到志同道合之士,共克时艰。然眼下朝中,固守陈规、动辄以祖制、圣训相逼者众,而勇于任事、敢于开拓者寥。我不想将精力耗费在无休止的争论上,我只想天下早日太平,为这积重难返的大明,闯出一条新路来!”
高名衡走到他身后,目光深邃地看着刘庆的背影,缓缓道:“侯爷的苦心与抱负,老夫岂能不知?然,欲行非常之事,需有非常之手段,也需有非常之耐心与胸怀。李建泰该不该杀,可另当别论。但侯爷您既然做了,就必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一个能让至少部分人信服的理由。这不是妥协,而是……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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