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萨尔的船舶拆解厂，江夏川坐在一个被拆下的船用雷达基座上，手里拿着那个U盘。它像一块黑色的没有温度的煤炭，却蕴含着足以将半个城市烧成白地的能量。凯伦在她身旁，用一块沾了机油的破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一把巨大的管钳，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不安和愤怒，都通过这个机械的动作传递到冰冷的钢铁上。
打游击战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他们需要一场决战。
“我们要把他引出来。”江夏川终于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响，带着一丝金属的质感，“把李健本人，引到我们选择的战场上。”
凯伦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燃烧着两簇复仇的火焰。他不再是那个在图书馆里温文尔雅的工程师，也不是那个在旅馆里崩溃哭泣的弟弟。码头的爆炸和桥洞下的伏击，像两场残酷的成人礼，将他骨子里的软弱彻底烧成了坚硬的疤。
“引到哪里？”他问。
“一个对他，对我们，都有特殊意义的地方。”
凯伦的身体猛地一震。那里，是他哥哥阿尼克梦想开始的地方，也是他生命终结的地方。是痛苦的源头，也理应成为复仇的终点。
“我们没有足够的火药，没有足够的武器去对付他所有的人。”凯伦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但他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提出一个更疯狂的建议，“但是……那片废墟底下，有这个城市最老旧的地下排水系统。我曾经研究过那里的图纸，那就像一个连接着整个街区的巨大迷宫……”
江夏川看向他，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不加掩饰的赞许。
她知道凯伦想说什么。她也正在想同样的事情。
凯伦站起身，在地上用一根铁钉画出了一个简易的街区地图。“这些管道四通八达，早已半废弃。我们可以从萨尔这里，弄到足够的柴油和易燃物。利用重力和压强，我们可以将整个废墟的地下，变成一个巨大的装满了燃料的炸药桶。一个只需要一颗火星，就能引爆的陷阱。”
他不再是提供建议，而是在陈述一个计划。他的工程师大脑，此刻正以一种冰冷而精准的方式，设计着一场惊天动地的毁灭。这不是一场关于正义的审判，而是纯粹的、野蛮的复仇。
老萨尔从他的集装箱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叼着那根万年不变的雪茄，摇了摇头，脸上是一种看透世情的无奈和悲哀。
“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们在邀请魔鬼共进晚餐，然后打算把整个餐厅都烧了。”他走到他们面前，从一个油腻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折叠的、泛黄的城市地下管网图。“这是五十年前的老图纸了。比警察局档案室里的都全。拿着它，别说送到那家汽修厂，你们甚至能把柴油送到市长办公室的厕所里。”
他将图纸拍在凯伦手里。“我帮你们，不是因为我相信你们能赢。”萨尔看着这两个已经被逼上绝路的复仇者，声音低沉，“而是因为，我年轻的时候，也见过这样的眼神。我只是想看看，当你们把所有的东西都推上赌桌时，到底能听到一声怎样的巨响。”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成了一场与时间赛跑的疯狂部署。
在萨尔的帮助下，他们弄到了一辆油罐车和几大桶工业酒精。白天，凯伦像一个真正的城市维修工，开着一辆破旧的工程车，以上门维修管道为名，出入于废墟周围的几个街区。他利用阿尼克留下的知识和萨尔的图纸，找到了几个关键的阀门和接入点。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将混合着柴油和助燃剂的粘稠液体，一桶一桶地灌入了那沉睡了半个世纪的地下网络。液体顺着管道，像黑色的毒液，悄无声息地汇集到汽修厂的地底深处。最后，他在中心的一个排水口下方，安装了一个由手机引爆的高压电火花引爆器。
他将整个复仇的舞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只待点燃的火葬柴堆。
而江夏川，则负责发出那封灰烬的请柬。
她没有直接打电话给太子。她用U盘里的账本，找到了那个在名单上地位显赫的退休法官。她只给对方发了一条短信：
“晚上十点。枫叶汽修厂。带上你的主子，李健。我用整个账本，换我们两个人的命。如果我看到警察，或者多来了一个不该来的人，多伦多的每一家媒体，和每一个李健的仇家，都会在日出前，收到一份他们梦寐以求的礼物。你们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考虑。”
这不仅仅是威胁，她将选择权，交到了李健的手中。他可以不来，但那意味着U盘会立刻引爆他整个黑暗帝国。他只能来，带着他自认为足以掌控一切的力量，来到她指定的地点，夺回账本，然后杀死他们。
这是对他那病态自负的精准打击。
夜色再次降临。
多伦多的天空，是一种肮脏的被霓虹灯污染的紫色。在城市的无数个角落，人们在抱怨着高昂的物价，在咒骂着无能的政客，在对街头的暴力新闻感到麻木和愤怒。没有人知道，在这座充满对立而又无奈的城市的肌体之下，一场足以登上所有头条的风暴，即将在一个被遗忘的角落里爆发。
江夏川和凯伦站在阴影里，等待着。
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柴油味，和一种决战前夕特有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江夏川将一个改装过的只有一个红色按钮的手机，递给了凯伦。
“当我与太子对峙的时候，你就按下它。”她的声音异常平静，“不要犹豫，不要思考。这是你的复仇，凯伦。这是你亲手为你哥哥，点的悼亡烛火。”
凯伦接过那个引爆器，它沉重得像一块墓碑。他看着江夏川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的侧脸，看着她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他突然问了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
“结束之后呢？我们去哪？”
江夏川沉默了片刻，她转过头，看向远处城市的光晕。
“麦克会说：复仇没有终点，只有下一个起点。”
但她没有这么说。她只是简单地回答：“去开船。”
远处，几道刺眼的车灯划破了黑暗，几辆黑色的轿车，如同一队沉默的送葬者，缓缓地停在了废墟的路边。
宴会的主角，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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