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老烟斗之造化弄人
杨爱国坐在老家堂屋的木凳上,指尖刚触到父亲那只乌木老烟斗,手机屏幕就亮了——是同乡发来的短视频,画面里,一个穿旧婚纱的女人站在寒风里,望着街对面的婚礼车队,唢呐声顺着屏幕飘出来,刺得他心里发紧。
“这是山东东明的新娘,等了她男人十年了。”同乡的消息跟着弹出来。杨爱国盯着屏幕里那件洗得发白的婚纱,忽然想起身后这扇带补丁的木门——三十年前,父亲杨守业就是在这扇门前,把木凳砸出了一道裂缝。
那时父亲还在石化厂上班,每天穿着沾油污的工装回家,母亲则守着屋后三亩麦田,从播种忙到收割。那天父亲歇班,却蹲在村口下棋到天黑,母亲顶着一身麦芒回来,看见冷锅冷灶,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你在厂里当师傅,回家就当甩手掌柜?我这双手磨出血泡,你管过吗?”
争吵像火星点着了干草。父亲急红了眼,抄起门后的木凳就往门板上砸,“哐”的一声,木屑飞溅,门板裂了道两指宽的缝。母亲抱着年幼的他,眼泪砸在他的衣襟上,冰凉。后来父亲蹲在门槛上抽了半宿烟,烟锅里的火星明了又暗,第二天找了块废木料,笨拙地钉在裂缝上,钉子敲得歪歪扭扭,像把那天没说出口的歉意,全钉进了木头里。
这扇门就这么陪着他们过了一年又一年。杨爱国总记得,母亲会在父亲夜班回来时,把热粥温在灶上;父亲也会在农忙时偷偷请半天假,骑着二八自行车,帮母亲拉满车的化肥。只是那道木补丁上的钉子,慢慢锈了,后来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只留下个小小的孔,风一吹,就呜呜地响。
去年父亲病重,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肺气肿把他熬得连说话都费劲。母亲握着他的手,指腹蹭过他手背上因常年握扳手磨出的厚茧,忽然轻声说:“家里那扇门,补丁上的钉子掉了,留了个孔……”父亲的眼睛动了动,喉结滚了滚,好半天才挤出五个字:“这辈子……我错了。”
杨爱国当时站在病房外,眼泪一下就涌了上来。直到今天看到东明新娘的视频,他才忽然懂了——那个女人穿着旧婚纱,在别人的婚礼外静静伫立,是守着没来得及开始的承诺;而父亲和母亲,在吵了一辈子的日子里,把“一辈子”的分量,藏进了那扇带孔的木门里。
他把老烟斗凑近鼻尖,还能闻到淡淡的烟草味,像是父亲还坐在门槛上抽烟。屏幕里的东明新娘还站在寒风里,唢呐声远了,可她的影子,却和老家那扇门的补丁叠在了一起。杨爱国忽然明白,婚姻从不是完美的誓言,是东明新娘十年不变的等待,是父亲临终那句迟来的“我错了”,是就算吵到砸门,也舍不得松开对方的手。
风从门板的小孔里钻进来,带着麦秸秆的清香,杨爱国轻轻把烟斗放在桌上,仿佛听见父亲又在说:“这辈子吵吵闹闹,可没你娘,我这日子啊,早散了。”
于是杨爱国特意赋词一首如下:
声声慢·东明新娘
寒街旧纱,风梳霜鬓,年年守望谁家?
唢呐声来惊起,伫立尘沙。
十年梦萦婚轿,却只剩、碎玉残霞。
记当日,正红妆待嫁,噩耗摧花。
墙畔婚纱满挂,悄无语、怕扰新人欢哗。
世人笑她痴绝,未解伤疤。
唯将此生执念,伴孤灯、暗度年华。
如何恨?恨苍天作梗,不遂姻佳。
何由怨?怨造化弄人,隔了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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