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斗与黄河水:陪护父亲最后的日子
父亲的老烟斗总静卧在床头柜上,铜烟锅被岁月磨出温润的光,烟杆上深深浅浅的纹路里,还嵌着他指腹常年摩挲的温度。这些天我总忍不住盯着它看,恍惚间还能想起父亲坐在院里老槐树下,烟丝燃着微弱的火,烟雾裹着他慢悠悠的话。可如今,烟凉了,人也渐渐没了力气,心里像被泡在温吞的苦茶里,酸、涩、疼缠在一起,连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五味杂陈。
父亲的食欲一天比一天差。早晨端去的小米粥,熬得稠稠的还飘着米香,到了中午再看,碗里只剩小半,粥皮结在碗沿,凉得透透的。他连抬手的力气都少了,气息像秋日傍晚落山的薄阳,每过一个时辰,就再淡一分,连说话都成了断断续续的气音。我坐在床边攥着他的手,那双手曾牵着我踩过田埂的泥、帮我拧过玩具的螺丝,如今枯瘦得只剩骨头,连回握我的力气都快没了。我在心里一遍遍地盼,哪怕多留一天,多陪一个上午,哪怕只是安安静静待一个小时也好——只要他还在,这个家就有个能让人踏实的根,就还有个能叫“爸”的人。
从前总觉得父亲沉默,忙着下地、忙着修修补补,从没好好跟他聊过天。直到这几日朝夕守着,才静下心来听他说些过去的事。他说年轻时在工地扛水泥,再累也没偷过懒;说那年涝灾,把家里的存粮分给了邻居,自己啃了半个月红薯。他还笑着说“我睡着的比你精”,从前只当是老人不服老的玩笑,如今才品出这话里的通透。父亲这辈子,从不像旁人那样追着利益跑,不被“该懂事”“该忍让”的道德框框捆着,也不被不该得的好处勾着。他的善良带着棱角,就像那只老烟斗,看着普通,却藏着不向世俗低头的硬气。
后来父亲连话都说不清了,却总在清醒时拉着我的手,又去握母亲和弟弟的手,枯瘦的手指在我们掌心反复划着——两横带着几道斜纹,像在写什么,又像在描什么。我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只能听见细得像游丝的气音,急得红了眼,赶紧翻出笔记本递过去。他颤巍巍抬起手,指尖在纸上歪歪扭扭画了个像“井”的形状,又指了指自己的嘴。我忙说“爸,你想喝井水?我这就去打”,可他却轻轻摇头,又用手比划着“大桶”的模样。我猜了半天也没懂,只能握着他的手,声音发颤地说“爸,别急,咱们慢慢说”。
那夜过得特别静,窗外没有风,没有虫鸣,黑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我守在父亲床边,看着他的胸口慢慢停止起伏,才知道他终究还是走了,连告别都走得这样安静。按照老家的规矩,临终的人要喝“长流水”,我忽然想起他掌心的比划和纸上的痕迹,急忙骑着电动车,车筐里放着洗干净的大雪碧瓶,沿着新修的黄河大道往河边赶。等我蹲在河边俯身接水时,抬头看见头顶飞驰的黄河大桥,忽然就懂了——父亲哪是要喝井水?他定是前些日子骑着心爱的山地车来这儿,早就记下了这条路,知道这里离河边最近,不用绕远路。他用最后力气画的“井”,哪是字?是怕我找不到路,悄悄给我指的方向;他比划的“大桶”,是怕我装不下水,替我想周全。
回去的路上,风裹着黄河的潮气吹在脸上,我握着装满水的瓶子,眼泪一滴滴砸在瓶身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床头柜上的老烟斗还在,只是再也不会有烟丝燃起,可父亲的话、他藏在烟火里的智慧、他最后比划里的牵挂,却像这黄河水一样,慢慢淌进我心里,顺着血脉往下流。往后的日子里,不管走多远,想起这老烟斗,想起这黄河水,就像父亲还在身边,稳稳地站在我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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