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里的踏实路
刚到城里的头个月,杨卫国夫妻俩挤在月租三百块的城中村出租屋。斑驳的墙皮大块脱落,每逢下雨天,屋顶还会漏雨,滴滴答答的雨水落在盆里,成了夜里最常听见的声响。妻子席志瑞在餐馆打工,每天天不亮就得出门,一双手长时间泡在洗洁精水里,不到半个月就裂出了细密的口子。每晚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攥着杨卫国的手时,疼得忍不住抽气,却总强撑着笑:“没事,等咱攒点钱,换个好点的房子,孩子就能有张正经书桌写作业了。”
孩子转学后的日子同样不好过。新学校里的同学大多是城里孩子,穿着崭新的衣服,谈论着他没听过的玩具和动画。而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校服,成了格格不入的标记,孩子总缩在教室角落,不怎么敢跟人说话。有次杨卫国去开家长会,无意间瞥见儿子的作业本上写着“我想回镇上的学校”,那一行稚嫩的字迹像根针,扎得他鼻头一酸。他没在教室多待,悄悄走到学校门口的老槐树下,摸出父亲留下的老烟斗——那是父亲生前最宝贝的东西,可他捏了半天,终究没敢点。他怕烟味飘进教室,让儿子在同学面前觉得没面子。
后来杨卫国进了元宝厂,成了一名流水线工人。上班第一天,主管领着他熟悉车间,指着传送带上的pcb板说:“这活儿看着不难,关键是得细心,焊错一个点,整块板就废了,到时候可就得自己赔。”杨卫国点点头,乖乖戴上手套拿起焊枪。指尖的旧烫疤碰到冰凉的枪身时,他忽然想起以前在镇上开超市的日子——那时候他守着自家的小店,进货、收银都能自己做主,日子虽不富裕,却透着踏实。可现在,他只能跟着流水线的节奏走,焊完一块板,下一块又立刻送过来,像个永远停不下来的陀螺,连喘口气的功夫都少得可怜。
生活的苦从不会单独降临。有次席志瑞感冒发烧,浑身没力气,却还是硬撑着去餐馆上班——她怕请假扣钱,更怕丢了这份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结果在厨房切菜时,她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杨卫国接到餐馆老板电话时,正在焊一块加急的pcb板。挂了电话,他手里的焊枪“啪”地掉在地上,融化的锡水溅到裤腿上,烫出个小洞,钻心的疼顺着裤管往上窜,可他顾不上揉,抓起外套就往车间外跑,骑上那辆二手电动车往餐馆赶。路上的风刮得脸生疼,眼泪被风吹得直流,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闪过江一博那张得意的脸,一会儿又浮现出苏志鹏冷冰冰的眼神。心里又恨又悔:要是当初没贪那笔不该沾的钱,没被那些歪心思迷了眼,一家人现在还在镇上过着安稳日子,哪用得着背井离乡,遭这份罪?
日子再难,总有人在偷偷焐热生活。后来厂里组织体检,杨卫国查出有轻度脂肪肝,医生反复叮嘱“少熬夜,别吃太油,饮食得清淡点”。从那以后,席志瑞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在狭小的出租屋厨房给杨卫国煮小米粥——粥要熬得软烂,这样才好消化。晚上不管在餐馆忙到多晚,多累,她都要炒两个清爽的青菜带回家。有天晚上杨卫国加班到十点,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出租屋时,推开门就看见席志瑞趴在桌上睡着了,头歪在胳膊上,呼吸很轻。桌上摆着温好的小米粥和炒青菜,旁边还压着一张纸条,字迹有些潦草,却透着暖意:“锅里还有排骨汤,我炖了俩小时,你记得热了喝,别凉着胃。”
杨卫国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外套披在席志瑞身上,然后坐在桌旁,端起粥慢慢喝。温热的粥滑进胃里,熨帖了满身的疲惫,眼泪却忍不住往下掉,砸在粥碗里,泛起一圈圈涟漪。他忽然明白,不管日子有多难,只要一家人守在一起,互相惦记着,就还有盼头,就不算输。从那以后,杨卫国变得更踏实了。每天他都早早到车间,把当天要焊的pcb板先仔细检查一遍,生怕出一点差错。下班后他也不耽误,直接回家帮席志瑞做家务,陪孩子写作业——孩子有不会的题,他就算自己不懂,也会陪着孩子一起查资料,耐心琢磨。厂里有人见他干活认真,劝他“别这么死心眼,平时多跟主管套套近乎,送点小礼,说不定能升个组长,多挣点钱”,可杨卫国却摇摇头,笑着拒绝了。经历过上次的糟心事,他再也不想跟那些“人情”“关系”沾边,只想靠自己的一双手,挣干净的钱,过安稳的日子。
最近厂里因为8800块的内推费,闹得沸沸扬扬。有人为了抢名额,跟老乡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差点吵起来。杨卫国看着车间里吵得不可开交的人,心里却很平静。他见过太多为了钱丢了分寸的人,像江一博那样耍小聪明,最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像苏志鹏那样丢了良心,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他知道钱重要,但有些东西,比钱更重要。他下意识摸了摸兜里的老烟斗,烟杆上的包浆被体温焐得温热,就像父亲生前的叮嘱,一直陪着他:“做人要踏实,别贪小利,别惹闲是非,守着自己的日子,比啥都强。”
“卫国哥,你看刘思远都开始给老家打电话,问有没有人想来厂里了,咱真不试试?这8800块可不是小数目啊!”工友单福海又凑了过来,语气里带着犹豫,显然也动了心。杨卫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很稳:“福海,我知道钱是好东西,谁都想多挣点。可你得想清楚,这钱挣得心安吗?要是因为这钱,跟老乡闹掰了,甚至伤了和气,值吗?咱俩来城里打工,图的不就是个安稳吗?别让这点钱把日子搅乱了,不值当。”
单福海愣了愣,眼神飘向杨卫国手里的老烟斗,又看了看不远处还在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刘思远和鲍义鹏,慢慢点了点头,脸上的犹豫渐渐散去。他转身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拿起焊枪,重新专注地对着面前的pcb板。车间里的机器还在轰鸣,嗡嗡的声音成了最熟悉的背景音,焊锡融化时冒出的青烟缓缓升起,又慢慢散开。杨卫国低头看着手里的pcb板,眼神专注而坚定——他知道,不用急着羡慕别人的捷径,也不用为了眼前的小利乱了心神,只要把眼前的活儿干好,把日子过踏实,一步一步往前走,未来总会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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