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建波总说,人这辈子的执念像老烟斗里的烟丝,燃起来是执着,呛着人了就成了固执。这话他是在那年教师节后才真正琢磨透的,那年他们这些全市的优秀教师跟着教育局人事科,去了吉利区——全国六大淡水养鱼基地之一,说是搞场社团活动,其实就是给平日里埋在教案里的老师们松松劲。
6点半从家动身,7点准时在教育局门口集合。车出了中州路,拐上207国道一路向北,过黄河大桥时还能看见晨雾贴在水面上。满车的老师都卸了课堂上的严肃,有说期末阅卷趣事的,有聊孩子升学的,连平时最不苟言笑的数学组老张,都掏出手机拍起了路边的白杨树。
到了黄河桥下的滩涂地,鱼塘一家挨一家,地笼在水里绷得笔直,这头拴着块青石头,那头绕着老树根——那树根就是两家的地界。教育局办公室主任挑了个看着敞亮的鱼塘,找见男主人高胜利,笑着商量:“我们搞个钓鱼比赛,鱼按六块钱一斤算,您看行不?”高胜利是个实诚人,黝黑的脸上堆着笑:“大小都归你们,别钓上来又扔回去就行。”
老师们一哄而散,鱼竿瞬间在塘边架成了排,长的能探到塘中央,短的就守着岸边的芦苇丛。吴建波刚把鱼饵挂上钩,就看见个穿蓝布衫的小男孩凑到隔壁鱼塘边——那是谭峰家的地界,只是塘水连在一处,不细看分不出。
小男孩攥着根短竿,使劲一甩,鱼钩“啪”地扎进水里。巧了,正是鱼塘喂鱼的时辰,塘里的鱼早养成了听见动静就凑过来的习惯,这会儿觉出钩上的鱼饵比平时的饲料香,“噌”地就咬了钩。小男孩手劲不小,猛地一抬竿,一条半尺长的鲫鱼就挂在钩上,扑腾着水花。
“谁让你在这钓鱼的!”一声吼突然炸开来。吴建波抬头看,谭峰脸涨得通红,气呼呼地冲过来。高胜利的媳妇李红霞赶紧跟过去,陪着笑拉了拉谭峰的胳膊:“哥,孩子小,不知道这是你家的塘,钓了条鱼,咱按市价给你钱,你别跟孩子一般见识。”李红霞在机关待过几年,知道来的都是老师,最要脸面,这话里是想悄悄给双方找个台阶下。
可谭峰压根不听,一把甩开李红霞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小男孩跟前,猛地夺过鱼竿,“哗啦”一下卷起来,胳膊一扬,鱼竿就“刺溜”掉进了塘里。水花溅了小男孩一脸,他愣了两秒,眼泪就涌了上来。谭峰却没回头,背着双手,气呼呼地往自家屋那边走了。
“哇——”小男孩的哭声越来越大,李红霞蹲下来哄,越哄哭得越凶。高胜利也过来了,看着水里漂着的鱼竿,叹口气对小男孩的爸爸说:“兄弟,你这鱼竿多少钱?我赔你。”
小男孩的爸爸是个语文老师,推了推眼镜,摆了摆手:“不是你扔的,哪能让你赔?再说我们来是玩的,不是来置气的。”说着从背包里摸出自己的备用短竿,递到小男孩手里:“乖,用这个钓,咱就在这边钓,不碍事。”
小男孩抽着鼻子接过鱼竿,刚把钩甩下去,吴建波就看见高胜利的女儿高伟站在旁边,眼圈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手里攥着的毛巾都拧出了水。他听见高伟跟李红霞小声说:“妈,平时谭峰叔家缺个啥,咱不都赶紧递过去?怎么一条鱼,就把情分都撕没了……”
是啊,一条鱼而已。吴建波看着塘里的水纹,想起自己父亲的老豌豆——父亲总在院子里种豌豆,每年收了都要分一半给邻居,说“豆子多了吃不完,放着会坏”。那时的邻里情,像豌豆苗一样,顺着院墙就能爬过去。可现在,一条鱼就能把平日里的热络砸得稀碎,像刚蒸好的花米团掉在地上,捡都捡不起来。
快到午饭时,李红霞端出两锅酱面条,油花浮在面上,还撒了把翠绿的葱花,又抱来一摞刚烙好的烧饼,热乎气裹着麦香。老师们围着石桌吃,面条吸溜进嘴里,酱香混着面香,刚才的不快好像被这热乎气蒸散了些。小男孩也忘了哭,捧着碗面条吃得鼻尖冒汗,他爸爸给他夹了块煎得金黄的鱼,说:“慢点吃,下午咱再钓条大的。”
吴建波咬了口烧饼,脆得掉渣。他想起早上说的执着与固执——谭峰守着自己的塘、自己的鱼,是执着;可把这点执着变成了对邻里的苛责,就成了固执。人心里的那杆秤,要是只盯着眼前的一点东西,就容易称错了人情的重量。
后来再想起那天,吴建波总记得那锅酱面条的香,还有小男孩最后钓上来的那条小鲫鱼——他没要,让李红霞放回了塘里。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像把刚才碎了的交情,慢慢漾回了原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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