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超市的风波
杨卫国摩挲着父亲留下的老烟斗,烟杆上的包浆浸着岁月的温感——这烟斗曾是父亲当村小学代课老师时的随身物,如今到了他手里,倒成了自己身份变迁的见证。自学校毕业,他就没离开过村子,最初在村委会办公室做事,凭着肚里几分文化,写写通知、整理台账是常事;区乡领导来检查,他端茶倒水、条理清晰地汇报情况,也从不含糊。论学历,他是村里少有的高中生;论谈吐,也比常年面朝黄土的乡亲们利索些。那时候,他总揣着个念想:扎根家乡,帮着把泥路修宽些,把村头老井清干净些,看着村子一点点好起来。
可这念想,在1998年被彻底打乱——《村民委员会组织法》开始实施,村里要首次直接选举当家人。这事儿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塘,整个村子瞬间炸了锅。过去,谁当村干部、谁当区乡代表,都是上一级党委筛选好的“三选二”,就算有人想在选票上填个别的名字,最后当选的也跑不出那几个人。可这回不一样,村民们攥着泛着油墨香的选票,突然觉得头上像摘了紧箍咒,连说话的声调都比往常高了几分。
流言蜚语最先缠上上任村支书。有人蹲在村口老槐树下嚼舌根,说他账目不清,把村里的公款揣进了自己腰包;有人添油加醋,说他在外边包了二奶,还偷偷生了个儿子。这些话像风似的,早上从村东头飘出去,傍晚就能绕着村子转三圈。
另一边,想竞选的人也没闲着。村口的空地上支起块黑板,有人攥着皱巴巴的演讲稿,凑在黑板前慷慨激昂地喊:“我要是上去,头一件事就把村里的账理清楚!一分一厘都写在黑板上,让大家看得明明白白!”还有人拍着胸脯保证:“我生是咱村的人,死是咱村的鬼!给老百姓谋福利,是我杨老三义不容辞的责任!”
杨卫国凑过去看过几次,心里直犯嘀咕——这些平日里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利索的人,怎么突然能说出这么有分量的话?后来才从邻村老师那儿听说,不少竞选者悄悄托人写稿子,有的还塞了两斤鸡蛋当谢礼。可稿子再好,也架不住有人不识字。有回村西头的李大叔念稿,碰到“殚精竭虑”,卡了半天,最后硬念成“弹精竭虑”,底下的村民笑得前仰后合,连黑板上的粉笔灰都震得往下掉,竞选的严肃劲儿瞬间散了大半。
第一轮预选下来,候选人竟有二三十个。村里只好按得票多少往下筛,最后留下五六个进入第二轮。接下来的十天,像球场的中场休息,又像给候选人留的缓冲时间。杨卫国记得清楚,村里的张凯在第一轮里得票很高,跟当时的村委主任就差了十几票,不少人都蹲在超市门口议论:“这回主任的位置,怕是要换人了。”
也是从那时候起,杨卫国慢慢退出了村委会的圈子。看着村里的人和事变得热闹又复杂,今天这个人找他写竞选标语,明天那个人托他打听选票数,他总觉得自己不适合掺和这些。后来联通公司找村里招代理商,他咬咬牙接了下来,在村口开了这家超市——日子虽不富裕,却也安稳,不用琢磨那些绕弯子的事。
直到这次平台出了问题,平静的日子又被搅翻了。这会儿,超市里刚送走一波吵着要兑现的村民,杨卫国又拿起那只老烟斗,指尖蹭过烟杆上的纹路,想起当年在村委会灯下写材料的日子,心里头五味杂陈。媳妇端来一杯热茶水,轻轻放在他手边:“别愁了,总会有办法的。”他点点头,却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昏黄的路灯,不知道这风波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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