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老福晋才在伙计的搀扶下缓过气来，悲愤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没有落下。
她派人稍一打听，便知这嚣张妇人正是隆科多那个宠妾李四儿！（这里多亏了胤禟帮一把，不然李四儿现在可不叫这名）一个妾室，竟敢如此羞辱朝廷册封的宗室福晋，还肆意辱及蒙古出身！简直是无法无天，欺人太甚！
老福晋虽然落魄，但多年在京，也不是全无门路和人脉。更重要的是，她骨子里蒙古贵女的骄傲和血性被彻底激发出来。
她思前想后，决定不再忍气吞声！她要将此事闹大，不仅要为自己讨回公道，也要让那跋扈的妾室和纵容她的隆科多付出代价！
她收拾起最后的脸面和尊严，郑重地递了牌子，请求进宫觐见太后。
慈宁宫中，太后对于这位多年不曾走动、突然递牌子求见的蒙古老福晋，心中颇为讶异，但念及同是科尔沁出身的那点香火情，还是允准了。
当老福晋在宫女的搀扶下，颤巍巍走进殿内，未语泪先流，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地将自己在“珍珑阁”如何被一个自称“步军统领隆大人家”的妾室辱骂，对方如何骂她“老虔婆”、“没男人没儿子”、“蒙古婆子粗鄙”、“不下蛋的老母鸡”、“克夫的扫把星”，甚至贬低所有蒙古女子“只配放牛牧马”等恶毒言语，原原本本、悲悲切切地哭诉出来时，太后原本温和慈祥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怒意。
她自己是蒙古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出身，虽贵为太后，母仪天下，但内心深处对娘家、对草原、对蒙古同胞的情感从未真正淡忘。
李四儿这番恶毒的话，不仅是在羞辱眼前这位老福晋，更是在打所有蒙古出身，尤其是像她这样嫁入爱新觉罗家的女人的脸！
甚至隐隐有轻视皇室联姻、轻视满蒙一家国策的意味！这是她绝不能容忍的！
更让太后怒火中烧的是，她清楚地记得，去年皇帝就因为隆科多宠妾灭妻、纵容李四儿在外跋扈生事，特意下过严旨申饬，并明令其将李四儿处置了！
如今看来，隆科多竟是阳奉阴违，抗旨不遵！那李四儿不仅没走，反而变本加厉，公然在外羞辱宗室福晋，诋毁蒙古！这简直就是赤裸裸地打皇帝的脸，藐视皇权！
“好！好个隆科多！好个不知死活的贱婢！” 太后猛地一拍身旁的紫檀木炕几，上面的茶盏都跳了一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罩上了一层寒霜，眼神锐利如刀，“皇帝金口玉言，旨意既下，竟敢当作耳旁风！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皇上？！一个贱妾，也敢如此嚣张，辱骂宗亲，诋毁蒙古，谁给她的胆子？！隆科多真是越发不像话了！”
太后虽然平日里吃斋念佛，不插手政务，但她能稳居太后之位，靠的正是对康熙绝对的支持和维护，以及关键时刻对康熙心意和朝廷大局的精准把握。
隆科多此举，不仅是跋扈嚣张，更是对皇权的公然挑战和蔑视，这是康熙作为帝王绝对不能容忍的底线！
太后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中翻腾的怒火。她没有立刻发作，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那样对皇室颜面也无益处。
她只是召来身边最信任、最沉稳的掌事嬷嬷，低声而郑重地嘱咐道：“你悄悄去一趟乾清宫，不必惊动旁人，将博尔济吉特福晋今日所言，尤其是那李四儿抗旨不遵、依旧在京招摇、并肆意羞辱宗室、诋毁蒙古之事，原原本本禀告皇帝。
记住，只说事实，不必添油加醋，皇帝自有圣裁。”
“嗻，奴才明白。” 掌事嬷嬷垂首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乾清宫西暖阁，康熙正在批阅奏章，闻听太后身边掌事嬷嬷有紧要事私下禀报，便屏退了左右。
待听完嬷嬷的陈述，康熙起初面色尚算平静，只是眉头微蹙，待听到“李四儿抗旨未走”、“当街辱骂宗室福晋”、“言辞涉及贬斥蒙古”等关键处时，他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眼中寒光凛冽，握着朱笔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隆科多，他的表弟，孝康章皇后的亲侄，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步军统领。
有能力，但也确实嚣张跋扈，宠妾灭妻的毛病他屡次敲打过。上次甚至下了明确旨意，让他将李四儿送走。没想到，隆科多竟敢如此大胆，公然抗旨！而那李四儿，不仅没死，反而愈发猖狂，连宗室福晋都敢当街辱骂，话语恶毒，甚至牵扯到敏感的满蒙关系！这简直是无法无天，罪加一等！
隆科多玩物丧志，他可以训斥；能力有瑕疵，他可以慢慢调教；甚至有些嚣张，看在佟国维和母后的情分上，他也能容忍几分。
但是，抗旨不遵，公然欺君，藐视皇权，这是他作为帝王的逆鳞，是绝不能触碰的底线！更何况，此事还涉及羞辱宗室、可能影响满蒙关系，性质就更加恶劣！
“好！真是朕的好表弟！好的很！” 康熙怒极反笑，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将手中的朱笔重重搁在笔山上，发出一声脆响。
“朕的旨意，在隆科多眼里，原来连废纸都不如！一个贱妾，也敢如此肆无忌惮，是谁给的底气？！佟佳氏的家教，就是教出这等目无君上、纵妾行凶的子弟？！”
盛怒之下，康熙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沉声唤道：“李德全！”
“奴才在！” 李德全连忙躬身应道。
“拟旨！” 康熙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步军统领隆科多，骄纵妄为，治家无方，前既奉旨处置其妾李氏，竟敢阳奉阴违，抗旨不遵！致使其妾李氏依旧滞留京师，跋扈嚣张，今日更敢当街辱骂宗室福晋，言辞恶毒，有损国体，藐视皇权，实属大不敬！
着即革去步军统领一职，于府中禁足一年，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得出府半步！其府中一应事务，交由族中长辈暂管！”
“其妾李氏，悍妒成性，屡教不改，抗旨在前，行凶辱骂宗亲在后，罪无可恕！着内务府慎刑司即刻派人，至隆科多府邸，赐其白绫一条，毒酒一杯，令其自择了断，即刻执行！
尸首不准入佟佳氏祖坟，亦不准在京治丧，抛尸荒野，让野狗分食！不得有误！”
圣旨一下，迅如雷霆。
李德全亲自带着御前侍卫和内务府慎刑司的太监，直奔隆科多府邸。
隆科多接到革职禁足的旨意，如五雷轰顶，瘫软在地，还想痛哭流涕地辩解求饶，却被侍卫毫不客气地架住。
而内院中的李四儿，在听到赐死的旨意和看到那森然的白绫与毒酒时，当场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哭嚎着“爷救我”、“我知道错了”，丑态百出，拼命挣扎，但终究被几个孔武有力的太监按住，强行灌下毒酒，又用白绫悬梁，确保其彻底断气。
这个曾经依仗隆科多宠爱、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女人，最终以最凄惨屈辱的方式结束了她短暂而荒唐的一生。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京城。
佟家上下，一片惶恐震惊，隆科多一系更是如同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
革去实权要职，禁足一年，意味着隆科多将彻底远离权力中心，政治生命几乎宣告终结。而这一切的起因，竟是因为一个愚蠢妾室的口舌之快，以及他自身对皇命的轻忽与傲慢！
九爷府书房内，胤禟听着心腹详细禀报隆科多被革职禁足、李四儿被赐死的消息，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满意。
他轻轻晃动着手中夜光杯里琥珀色的葡萄酒，看着酒液在杯壁上挂出美丽的痕迹。
“断其臂助，去其爪牙，毁其名声，阻其前程……” 他低声自语，仿佛在验收自己精心布局的成果，“八哥，你最倚重的外援之一，最得力的‘钱袋子’和‘护身符’，如今算是折了大半。
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那么肆无忌惮地把手伸得太长，伸到不该伸的地方，碰不该碰的人。”
他放下酒杯，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九爷府内一片安宁祥和，正院的灯火温暖，那里有他刚刚生产需要休养的塔娜，有他天生神力、未来可期的宝贝女儿乌灵珠。这就是他要倾尽所有去守护的温暖与宁静。
任何试图破坏这份宁静、伤害他至亲的人，无论对方是谁，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会毫不留情地反击回去，并且，要让他们痛得更久、更深刻。
而此刻的八爷府书房，烛火依旧摇曳。胤禩独自坐在黑暗中，面前的茶早已凉透。
隆科多被革职禁足、李四儿被赐死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他没有暴怒，没有失态，只是静静地坐着，脸色在明暗不定的烛光下，显得格外阴沉晦暗。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海中飞速运转。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又如此……巧合？明慧刚闹出外室风波，紧接着隆科多就倒了大霉？
李四儿跋扈非一日，为何偏偏在此时，被一位多年不出的蒙古老福晋告到太后面前？太后又为何如此迅速地、毫不留情地插手，直接将事情捅到皇阿玛那里？
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寒意。这背后，绝对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动，在精准地打击他最薄弱、最依赖的环节。是太子？还是……老九？
想到胤禟，想到九福晋早产、乌灵珠提前降生的凶险，想到胤禟那日离去时冰冷刺骨、充满恨意的眼神……胤禩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如果是老九……他的报复，来得竟是如此迅疾、如此狠辣、如此……不计后果！
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烦躁与挫败。
明慧的疯狂尚未完全平息，隆科多这个重要的外援又骤然垮塌，朝中那些依附于他的人心恐怕也会因此浮动……仿佛一夜之间，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局面，出现了巨大的裂痕，许多事情开始脱离掌控，向着不利的方向滑去。
窗外的夜风呼啸而过，带来深秋的寒意。胤禩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漆黑无星的夜空，眼神深邃难明。
这紫禁城的风，从来都不止一面。今日刮的是冷风，明日或许就是腥风。
他必须尽快稳住阵脚，找到新的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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