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套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将外界潜在的窥探与危险暂时隔绝。方才跟踪事件带来的肾上腺素逐渐消退，留下一种更深沉的、浸入骨髓的疲惫与紧绷。
陈明谨慎地检查了套房内外，确认安全后，才低声告辞，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凝滞。林深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却没有坐下。苏晚则走到吧台边，倒了两杯温水，指尖触碰微凉的玻璃杯壁，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两人都没有立刻说话。跟踪者的出现，像一根尖锐的刺，扎破了庆功宴后那层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也将某些一直被刻意回避的问题，赤裸裸地推到了面前。
最终，是林深先动了。他没有接苏晚递过来的水，而是径直走向连接客厅的阳台，拉开了玻璃门。夜风瞬间涌入，带着城市夜晚特有的、微凉的喧嚣气息。
苏晚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瞬，还是拿着两杯水，跟了过去。
阳台很宽敞，面对着酒店后方相对安静的花园景观。远处城市的霓虹在天际线勾勒出璀璨的轮廓，近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与方才街道上的紧张追踪恍如两个世界。
林深双手撑在冰凉的栏杆上，微微仰头望着被光污染映成暗红色的夜空，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寂。
苏晚将水杯放在旁边的小圆桌上，走到他身边，与他隔着一臂的距离，同样望向远方。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但并不尴尬，反而像是一种无声的默契，允许彼此整理着混乱的思绪。
“刚才……”苏晚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轻，“谢谢。”
林深没有转头，依旧望着远方，声音低沉：“谢什么？”
“在庆功宴上。”苏晚顿了顿，“还有……刚才在车上。”
谢谢他化解了那个让她为难的起哄，谢谢他在危险来临时，给予的无声支持和此刻共同承担的静默。
林深终于侧过头，昏暗中，他的眼眸显得格外深邃，仿佛能吸纳所有光线。“你指挥得很好。”他陈述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很冷静。”
苏晚微微抿唇，没有接话。这不是她第一次处理危机，但却是第一次，在他身边，与他一同面对。
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来一丝凉意。她下意识地抱了抱手臂。
“苏晚。”林深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低沉，也更认真。
“嗯？”她应道，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我们……”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语，目光重新投向漆黑的远方，“是不是……都忘了些什么？”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插入了苏晚心中那把锈迹斑斑的锁。她浑身一僵，抱着手臂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林深没有看她，却能感受到她瞬间绷紧的气息。他继续说着，声音里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与……不安。
“我最近，总是做一些很奇怪的梦。破碎，混乱，但感觉很真实。”他抬起手，无意识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梦里总有人在喊，有刺眼的车灯，还有……很多看不清的影子。”
苏晚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她死死咬住下唇，才能抑制住身体的颤抖。
“还有你。”林深终于转过头，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苍白的侧脸上，“你看到我纹身时的反应，听到我哼那首曲子时的眼泪，还有……你看我的眼神。”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击在苏晚紧绷的神经上，“有时候，我觉得那里面，不只是一个经纪人或者制片人该有的情绪。”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夜风似乎都因此停滞。
“苏晚，告诉我，”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探寻，“三年前，在我们签下那份契约之前，我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我会觉得，你那么熟悉？熟悉到……像是刻在骨头里。”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气音说出来，却重重地砸在了苏晚的心上。
她猛地闭上眼，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他感觉到了！他真的感觉到了那些被遗忘的、却依旧存在于本能深处的印记！
恐惧如同潮水般再次将她淹没。她害怕他想起，害怕他再次被愧疚压垮，害怕打破眼下这来之不易的、并肩作战的平衡。
可同时，一种压抑了太久的、名为“真相”的渴望，也在他这坦诚的困惑中，疯狂地滋长。她累了，真的太累了。独自背负着沉重的过去，扮演着冷静理智的角色，看着他近在咫尺却如同远隔天涯……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明显的颤抖。
林深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的淡漠或戏中的深情，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脆弱与信任的探寻。
这种眼神，击溃了苏晚最后的防线。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睁开眼，对上他的视线。泪水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顺着脸颊滑落，在月光下反射出晶莹的光。
“我……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维持着清晰，“或者说，我害怕说出来……”
她抬起手，指了指他的手腕，那里被袖子遮挡着，但他们都清楚下面是什么。
“那朵百合……还有那首曲子……《归程》的剧本……”她的泪水流得更凶，“它们都不是凭空出现的，林深。它们……属于一个被我们两个，都弄丢了的过去。”
她终于承认了。
承认了那段被尘埃覆盖的、真实存在过的时光。
林深瞳孔微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她承认，所带来的冲击依旧巨大。
“弄丢了？”他喃喃重复，眉头紧锁，“是因为……车祸吗？”
苏晚猛地看向他，眼中充满了惊愕：“你……你怎么知道？”
“梦里有。”林深的声音沙哑，“很模糊，但……有撞击，有玻璃碎裂的声音……”
苏晚看着他眼中那真实的困惑与痛苦，看着他因为努力回忆而再次蹙起的眉头，心中那巨大的恐惧，奇异地被一种深沉的怜惜所取代。
她伸出手，第一次，主动地、带着颤抖地，轻轻覆上他撑在栏杆上的手背。
他的手指冰凉。
她的指尖带着泪水的湿意。
两种温度触碰的瞬间，两人都是微微一颤。
“林深，”苏晚看着他，泪眼朦胧，声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与坦诚，“我也很害怕。我害怕你想起来，害怕你……会痛苦。但我更害怕，我们永远这样，隔着一段谁都不敢触碰的记忆，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的承认，她的恐惧，她的脆弱，如同最锋利的刃，劈开了林深心中那团名为“遗忘”的浓雾。
他反手，将她冰凉的手指紧紧握在掌心。那力度，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珍视，也带着一种共同面对未知的决心。
“那就……一起找回来。”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不管那段记忆是什么，好的，坏的，我们一起面对。我不想再这样……不明不白地活着，也不想再看到你，因为那些我不知道的原因，独自难过。”
夜风吹过，扬起两人的发丝。
阳台之上，城市的灯火在远处无声闪烁。
他们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双手紧握，第一次，如此坦诚地，将彼此的不安与困惑，摊开在对方面前。
遗忘是枷锁。
而此刻，他们正试图，共同握住那把开启枷锁的、沉重而危险的钥匙。
关系，在这脆弱与信任交织的深夜，向着更深的地方，扎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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